第 19 章(1 / 1)

竹箬由水青羅錦做鋪麵,二十四骨整齊羅列,骨架在狂風亂雨中巋然不動。再大的傘也不夠完全遮住兩人,陸潯曲膝在她麵前,一手撐傘遮住她頭頂的雨,而他大半身子都露在外麵,後背雙肩濕透,因是深色闊袖外衣,又在夜裏,很難讓人發現。

沈沅抬眼望他,夜色太濃,風雨又大,他眼裏神色淡漠,讓人猜不透其中的心緒。

或許沈沅從未猜透過,三年前因一時的心軟同情,多次憐他於窘困,馬場送藥,更置新屋,危難相救…阿娘說過以心換心,她不苛求陸潯能因這點情份改變對陸家的愁怨,隻希望陸潯離開陸家能在外麵過安穩日子,不要再回來,但她從未料想到他能做出現在這些事。

謀朝篡位,另立新帝,掌一國之政,亂殺無辜,實為史書奸佞才做出的行徑!沈家自大魏始建就是朝中肱骨,滿門忠烈,阿爹自幼就教導她忠君愛國,他們沈家也最是為這種奸臣不恥。沈沅並不迂腐,不是一味愚忠,她厭惡登基三年毫無政績隻知貪圖享樂的太子,可這也不代表她能接受陸潯這樣的奸臣。

看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人,沈沅滿腹雜陳,唇動了動,終究沒開口。

陸潯的指腹還停留在沈沅側頰,那處溫度淡下,他久久未動。沈沅回過神,也不知怎的,對他的畏懼消散不少,直至被涼風吹盡。她不再看他,眼皮垂下,一手撐於地,另一手拍拍胸前的泥漬從他的大傘內鑽到外麵。還沒站穩時腳下再次踩了裙擺,身子歪了歪,又險些摔到地上。

她衣衫濕透,鬢發貼額,狼狽至極,身姿卻挺得筆直,站於雨中亭亭而立,麵上不是陸潯熟悉溫柔的笑。自從他回來,就沒見她對他笑過。

陸潯撐傘起身,傘骨舉高,闊袖從腕間滑落,他手生得極好,指縫幹淨,骨節勻稱修長,偏膚色蒼白近無,青筋凸起明顯,添上幾分病態的美。竹箬至頂,露出裏麵清冷的人。陸潯丹鳳眼微微掀起,看著站在瓢潑大雨中的沈沅。

“嫂嫂,你該慶幸你用了避子的香囊。”陸潯抬步向她走過去,傘也隨之挪動,沈沅近了傘的邊,直到完全蓋在她的頭頂。

他接著道“否則,你猜猜那個孩子現在應該死在哪?是在油鍋裏,還是該葬於狼腹呢?”

狂亂的風正是從陸潯身後來,有他擋在沈沅麵前遮住凍得她瑟瑟發抖的涼風,竹箬已經將沈沅與天雨隔離,嘩啦啦形成一個圈,把兩人圈在其中,四周雨簾垂下,留出府內洞天。

陸潯認真道,並非在說假話。沈沅長睫上掛著雨珠,她眼瞪圓,不可置信地看著麵前人,聽到自己顫抖顫栗的聲音,“你瘋了!”

外人都說新掌權的攝政王手段殘忍,殺人如麻,嗜血如命。可再如何說沈沅從未親眼見過,在她眼裏,三年前陸潯風雪中單薄孤寂的身影猶在,他露出棉絮洗得發白的棉襖,自嘲薄涼的笑,沈沅從未忘記過。但就是這樣的人,今夜告訴她,他要油炸喂狼一個尚不識人事的稚子。他和陸家的愁怨都是他們的事,與一個稚子何幹!

沈沅打了個涼顫,心裏從前的影子碎了。

陸潯在她耳邊悠悠道“我是瘋了,三年前嫂嫂識人不清,不知我從出生就是一個瘋子,天命的煞星,向仇家來索命的。”

他垂眼盯著身前人溫柔端莊麵孔裂開,驚懼,悔恨,憂慮種種情緒交織,心裏竟感受到一絲淡淡的愉悅,像是一粒石子投入平靜無波的湖中,波紋迤邐,緩緩蕩漾。

他今夜來確實是動了殺她的念頭,誰叫她不聽話,非要趟這趟渾水。凡是陸家的人他一個都不會放過,但這一刻他突然改變了心思,殺了她算什麼,他想要更有趣的。

他高大的身影逼近,愈發襯得沈沅嬌小柔弱。

陸潯幹淨的指腹落到沈沅幽怨怒氣的眼瞼下,又慢悠悠地移到她的後頸,摩擦著她耳後小塊溫熱的肌膚,目光從她眼上滑動,盯住兩瓣粉嫩的溫軟,喉骨輕滾。

半晌後,他的薄涼與她的溫軟相貼而遇。

雨越來越大,紫電青霄忽現,漆黑如墨的夜中忽閃過一道驚雷霹靂,黑雲翻滾懾人。兩人呼吸交纏在一起,仿似情人間交頸呢喃,突如其來的吻讓沈沅僵住,眼睫顫抖,竟連反抗掙紮都忘,慘白的天光在眼前炸開,她看清了陸潯的臉,陸潯亦是在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