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麼站著看了好一會,葉白方才開口,口氣裏罕見的多了幾分奇怪:“為什麼?”
為什麼準備牌位?為什麼是由你——準備牌位?
再是天縱英才,聞人君也不可能聽明白葉白此時的心聲,所以他隻是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為什麼不答應葉白的請戰麼?我現在告訴你。”
淡淡說完之後,聞人君不再看著牌位,而隻走到葉白左前方的石椅上坐下。
葉白看向聞人君。幾年前那偶然的一麵,一直深深的映在他的腦海裏。而幾年後再次相見,葉白也沒有從對方身上找到時間流逝的痕跡——還是一如既往的淡漠而威嚴。
隻是此時,對方臉上那始終存在的淡漠之中,仿佛又多了些不易察覺的疲憊。
沒有看葉白,聞人君斂目片刻,方才開口:“他是一個英雄。”
他……葉白?
葉白是一個英雄?
葉白似乎聽見了一個笑話。可他沒有笑,隻是仰頭想了想,片刻說:“隻有人叫葉白為天下宮的狗。”
聞人君仿佛笑了,不是冷笑也未帶嘲諷,隻有平靜:“不是葉白殺了多少了人。而是他每一次挑戰,都遍體鱗傷——他每一次,都隻挑戰強者,比之自己更強的強者。”
葉白不以為這有什麼奇怪——必定會勝的戰鬥,有什麼比的必要?於是,他偏了偏頭,再次看向那由血而書的牌位:“因為這樣,所以是英雄?”
聞人君繼續說著:“你知道葉白為天下宮殺了這六年的人,闖下偌大的名頭。但大抵不知道,這六年來,葉白在天下宮裏,不止地位沒有絲毫變動,甚至還沒用天下宮一絲一毫的勢力來做自己的事……你大抵也不知道,葉白會為了一個隻伺候他一段時間的小廝在外被無故羞辱毆打之後,什麼也沒說,便單人隻劍,指名道姓的挑戰那個其時已經頗具勢力,本身也是一等一高手的人了。”
葉白在自己的記憶中搜尋了半天,半晌才找到這個片段——這件事在他的人生裏,其實真的不算一件事,之所以還能記得,不過是因為他在那次的挑戰裏,恰巧悟到了一招劍法,因此才能較為清晰的記了下了。而至於這個事件後那小廝到底怎麼樣了,葉白卻不知道,也從來沒有要去知道的想法。
聞人君看著葉白的牌位,卻又不曾看著葉白的牌位。他依舊敘述著,聲音淡淡的,帶著一絲葉白分辨不出的惘然:“葉白是一個忠於自己的英雄,他可以活得很好,可是……”
“可是,他碰上秦樓月。”聞人君緩緩說道,他想起了一些事。一些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一些他每回憶一次,就覺心口抽痛一次的事情。
聞人君的眼神轉深,他繼續道:“秦樓月心機夠深,手腕也高。天下宮能夠在這六年裏以這樣的速度崛起,絕不可能隻靠著葉白四處挑戰——葉白隻是一個打手。真正讓天下宮崛起的,是秦樓月的長袖善舞和天下宮深厚的積累。可是葉白這個打手的光彩太盛了,盛得讓天下人都以為天下宮靠的就是葉白,靠的隻是葉白。”
“秦樓月是一個梟雄。他容得下別人比他好,卻容不下比他好的人不受他控製。”聞人君似乎有些累了,可他還是繼續往下說,“六年時間裏,秦樓月給葉白的機會,應當不算少。可六年過去了,葉白依舊沒有出任天下宮的任何一個位置,依舊沒有用天下宮的任何一點勢力……這樣的葉白,這樣聲望還在不斷增加的葉白,秦樓月怎麼還容得下?”
說到最後,聞人君的語氣了已經有了淡淡的嘲諷。麵上的疲憊已經無法遮掩的顯露出來了,他伸手輕輕揉了額角,而後略顯低啞的開口:
“他是一個英雄,可老天格外恩寵著,讓他碰上了秦樓月,竟似要生生按低他的頭,壓彎他的腰,曲折他的腿……這可真是觸目驚心的厚愛了。”
聞人君的聲音漸漸低了:“然而若隻是如此便罷。可偏偏,他終究直著腿,挺了腰,抬起頭……”
“於是……”
“於是,他死了,屍骨無存。”最後一句,是葉白說的,說得很平靜。
聞人君沒有說話。
而葉白,則看著那和主人一樣孤零零的牌位,慢慢說道:“葉白不是英雄,他隻是一個劍客。”
聞人君還是沒有說話。片刻,他低歎了一聲:“好了,尋兒,你先出去吧。”
尋兒……這個身體叫聞人尋罷?第二次聽到這個稱呼,葉白如此想著,而後道:“為什麼不答應葉白的求戰?”
這個問題,聞人君一開始就說過,但葉白卻還是再問了。
聞人君略皺一下眉,而後鬆隆開來,卻也什麼都說,隻是微微搖了頭,道:“好了,你先出去吧。”
葉白沒有追問,也沒有立刻回話。稍稍低垂眼簾一會,他再抬起頭,道:
“叔叔記得處理手上的傷口。”
久違的稱呼突然出現,聞人君下意識的看向葉白,卻隻見一雙再平靜不過的眼。
而麵對著聞人君的葉白,在見聞人君一時沒有反應後,想了想又補充一句,語氣依舊十分平淡:
“很漂亮。那雙手,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