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著的端陽郡主不知道大雨是什麼時候停的,但是被賀然叫起來的時候,外頭的天色已經大亮了。
跟昨日的雨勢匆匆遮天蓋地不同,一夜過去,頭頂的天空宛若是染上了一層藍墨,澄澈透亮還泛著日出的金光,一眼萬裏。
入目皆是燦爛柔和。
她打著哈欠往外走,被守在門前的賀然往手裏塞了個小小的布包。
“這是什麼?”
“沒吃完的燒餅?”
賀然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在自己身上顯得正好,被她穿上卻顯得哪兒哪兒都大得離奇的衣裳,扯著嘴角說:“不是。”
“是還沒來得及吃的饅頭。”
端陽郡主低頭看著手裏的小布包陷入詭異的沉默,少有的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說。
賀然沒理會她的安靜,一手把剛剛打開的門拉回去,說:“進屋去啃饅頭吧。”
說完門就啪嘰一下又關上了。
被關在屋內的端陽郡主直接氣得笑出了聲,正想把小布包砸到門上時,卻看到了從布包裏露出的一個小小的邊角。
是她昨日穿的那件衣裳的顏色。
很深很沉的湖藍,昨日浸透了雨水時顏色濃如夜色怎麼都化不開,可幹了之後就能發現,這其實真的是很好看,也很溫柔的顏色。
一刻鍾後,換好了衣裳的端陽郡主從屋內走出來,昨晚散亂成一團的長發被利索地挽成了一個高高的馬尾,除此之外再無多餘的配飾。
賀然看清的瞬間眼底甚至閃過了一絲自己都不曾察覺到的驚豔。
如果說在記憶裏的端陽郡主是一朵長在盛京厚土中的華貴的花,那麼眼前不施粉黛輕裝打扮的人,則更像是一朵開在懸崖邊上的幽蘭。
沒了那層讓人不想直視的排場和威風,剝開那些顯得累贅的金玉之物,驚得人挪不開眼。
注意到賀然的沉默,端陽郡主奇怪地眨了眨眼:“賀大人這是怎麼了?”
賀然匆匆壓下眼中莫名的顏色,抿緊了唇說:“沒什麼。”
“既然是準備好了,那就出發吧。”
賀然口中無狂言,說不遠的地方就是真的不遠。
慢行半日到了地方,懷揣著好奇而來的端陽郡主也成功看到了他口中的人間煙火氣。
親眼所見的事實真的很人間。
真實得讓人甚至有一種啼笑皆非的感覺。
互為鄰居的兩個婦人,為了五個雞蛋的下落吵得不可開交,最後牽動了家裏的男人,兩家人從老到小一起出動,從言語上的咒罵交鋒發展到拳腳上的扭打撕咬,戰況簡直是亂得一塌糊塗。
眼看著實在是打得分不開了,村裏人實在是勸不住,也做不了主,隻能是把這事兒報到了官府,請官府的人來處置。
賀然特意跑了一趟,為的就是處理這事關五個雞蛋的案子。
等調解好兩家人的口角紛爭,收拾著出村的時候,已經到了傍晚時分。
晨起初見的晨光變成了緩緩而落的夕陽,如殘血般紅的夕陽今日落入眼底,卻仿佛都多了一絲往日沒有的意趣。
端陽郡主回想著不久前聽到的各種吵鬧叫罵,沒覺得粗魯,也不沒生氣,隻是一味地想笑。
注意到她上揚的嘴角,賀然聽不真切地笑了一聲,說:“這人世間是不是很真實?”
端陽郡主還在回味那婦人叫罵時層出不窮好像不會詞窮的各種用語,很是唏噓地點頭。
“真實得有點兒過分了。”
為了五個雞蛋打成那德行,特別讓人開眼界。
聽出她話中的玩味,賀然笑了笑沒說話。
又往前走了一截,端陽郡主突然說:“不過話說回來,賀大人在盛京乃是深得皇上重用的棟梁之才,在盛京皇城辦的也都是大事兒,如今來了這麼個小地方,為了五個雞蛋的口角之爭就得費神跑一趟,你覺不覺得自己被大材小用了?”
五個雞蛋,在日子過不下去的村裏人看來,或許真的是絕對不能讓步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