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喜歡花卉、喜歡畫畫、喜歡美景、喜歡色彩鮮豔的衣裳。但是從她十七歲那年的端午節起,她的眼前隻剩下了“黑”這一種顏色。

除了無窮無盡的黑暗,伴隨著她的還有被馬蹄踏過之後而落下的病根。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隻知道等她醒過來的時候,大局基本已定。

穆承誌沒有騙她,兄長陸景行確實有謀反之心,並且在五月初五的當,接到消息後,提前發難。其中經過如何,她不甚清楚,隻知道從跟她相依為命的兄長如願登上了帝位。

但她那個時候,並沒有多高興。因為她親耳聽到太醫,她再也看不見了,她傷及心肺,恐難長命。

十七歲的她,原本覺得人生還有很長。她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惶恐不安又敏感尖銳。

她發現她什麼都做不了。她無法自己穿衣,不能自己吃飯,甚至她連呼吸時,都覺得胸口似乎被人用重錘碾壓一般。

她試著下床行走,在陌生的寢宮裏跌跌撞撞。

她拒絕宮人的攙扶,她不能忍受變成廢人的自己……

她有時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眼淚大滴大滴地掉。

她想她並不後悔拚死給兄長報信,因為她希望他活著。但她忍不住想:如果他接受了命運的捉弄,老老實實做個有名無實的侯爺會怎樣呢?

可能會心翼翼過一輩子,那她也不會是現在這樣。

也有可能穆承誌等人依然因為忌憚而對他出手,他們兩人一起喪命……

兄長剛剛繼位,要處理的事情有很多,並不能時時陪著她。一直陪在她身邊、跟她笑解悶、伺候她、照顧她的是在她身邊跟了很久的丫鬟蝶。

陸景行空得閑了會來看她,有時候同她些舊事,有時候就默默地坐在旁邊。他曾向她致歉,她是受了他的連累,也曾向她承諾,會不惜一切代價治好她。還問她想要什麼,以後下都是他們的了。

陸瀟瀟情緒稍微穩了一些,輕聲問:“哥,我能求你一件事麼?”

“你。”

“你能不能留穆承誌一命?”陸瀟瀟將頭轉向了兄長的方向,就像自己還能看見他一樣,“我本來也不想跟你提,可他曾經救過我,你知道的。這一次也是他提前給我報的信兒。”

“你希望我放了他?”陸景行的聲音聽著有些古怪,似乎是在強忍著什麼,“什麼報信?你現在這個樣子,難道不是他造成的?”

“一碼歸一碼,是他造成的不假。可是去年三月,也確實是他救了我……而且這次,如果不是他跟我出他的計劃,那我也沒辦法去給你報信……”陸瀟瀟歎了一口氣,黑暗讓她格外煩悶,正著的事更讓她煩躁。

她知道兄長和穆承誌不和,但穆承誌偏偏又救過她的性命,他最終失敗也跟她脫不了幹係。她也清楚,她這番話肯定會讓兄長不高興,可她不能連試都不試。畢竟如果不是穆承誌,那去年三月就沒有她了。

她神情怔忪,繼續道:“他這個人,醉心書畫,沒多少雄心抱負,也沒多大本事。除了出身好一點,處處都比不上你,應該對你也構不成什麼威脅了……他連提前把計劃告訴我這種事都能做出來,甚至知道我逃出去報信後,也是下令活捉,而不是直接就地格殺。這樣的人,他還能有多大出息呢?你看,能不能饒他一條命?”

良久,她聽到了兄長帶些涼意的聲音:“你對他倒很了解。”

陸瀟瀟搖頭:“也談不上多了解。”

畢竟兩人相處時間有限。可是他救過她,也幫過她。在關鍵時刻,他還想著要把她摘出去,要不然也不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兄長沒有正麵回答,陸瀟瀟猜想他大概是不同意,這倒也不難理解。

於是,她輕聲道:“哥,你要是覺得為難,那就算了。”

良久的安靜後,她聽到了兄長的聲音:“不為難,既然你開口,那我留他性命。”

“不為難就好。”陸瀟瀟輕舒了一口氣,心想,穆承誌救她一命,那她也求情保他性命,不管能不能扯平,至少她心裏安穩一些。她不欠他什麼了。

她沒有再去想這件事,然而沒過幾,蝶卻告訴她。兄長新繼位後,殺了不少人,先前支持穆承誌的,或殺或流放,沒一個有好下場。甚至是他的生父穆晏,也被他活活逼死。他倒是留了穆承誌一條性命,卻生生砍斷了穆承誌的兩隻手。

她耳畔“嗡”的一聲,喉頭翻滾,忍不住幹嘔起來。

大開殺戒?逼死生父?砍掉穆承誌的雙手?

她不敢相信這是她一向良善的兄長做出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