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支持穆承誌的人多數被殺了,其慘烈程度,不亞於甚至超過當年清洗楊家時。而且其中有一些被殺的人,她還認識。她知道兄長與穆承誌的紛爭中,兄長受盡了委屈,所以心有不甘。但在世人眼中,太子遺孤繼位,本就是理所應當。都殺了嗎?

逼死生父?她知道他們父子不和,但是不認父親不管其死活和自己逼死他,在她看來,還是不一樣的。她能理解前者卻難以接受後者。

還有砍掉穆承誌的雙手。穆承誌書畫雙絕,砍掉他雙手,他這輩子別寫字畫畫,隻怕連穿衣吃飯都成問題。這樣的廢人和現在的她又有什麼區別?不都是陷入絕望,從此生不如死麼?

他如果拒絕了她的請求,她也能理解,不會再什麼。可明明答應了她,轉頭卻……

夏熱,而陸瀟瀟卻感到身上一陣陣發寒。她忽然覺得他陌生。明明她記憶中的兄長,不是這個樣子的。

他溫和、善良,對她這個毫無血緣的妹妹嗬護有加。

她生平頭一次和兄長發生了爭執。她雙目失明後還受著病痛折磨,心中煩躁,脾氣很壞,但在他麵前一直刻意壓製著。這是她第一次在他麵前發作。

他的態度很好,倒也始終不惱。

她聲音發顫:“為什麼要殺那麼多人?”

“他們該殺。”

“……可穆尚書是你的親生父親啊,你逼死了他,你有沒有想過下人會怎麼看你?”

她看不見他的神情,隻聽到他的聲音很平靜:“父親?我的父親是□□爺。”

她合上眼睛,心內一陣無力,難道這是你想不認就能不認麼?下人都知道他是你親生父親啊,而且都對他當年的舉動讚不絕口,甚至他公開身份時,也都是誇他大公無私忠肝義膽。世人最重忠孝,絕不會有人穆晏舍子救主是不慈,隻會你不忠不孝。

好一會兒她才又道:“好,我們不提他,那穆承誌呢?”

“留他性命,不是你想要的麼?”

陸瀟瀟咬牙:“可你砍了他的雙手,你還不如殺了他呢。你如果不想饒他,當初不答應我就是。我沒哭著求你一定同意,也沒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點頭。你何必答應了我,轉頭就讓人生不如死?”

“自殺的法子有很多,他要是覺得沒了雙手就生不如死,那他還可以自殺。我這已經是看在你的麵子上,饒他一命了。”他歎了一口氣,“瀟瀟,朝中的事情我自有主張,你乖一點,好好養病。”

“你的主張就是殺嗎?”陸瀟瀟抬頭,她看不到他的身影,隻看到無邊無盡的黑暗,腦海裏反複回響著他那一句“生不如死,還可以自殺。”

巨大的悲傷和絕望在一瞬間籠罩了她。她知道他是在穆承誌,可她想到的卻是自己。她也是個廢人,她還活著幹什麼呢?一口氣上不來,她竟暈厥過去。

她仿佛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裏她還在晉城,養父也在,兄長也在。他們一家三口開開心心。她在院子裏雜七雜八種了一些花草,看著亂糟糟的,但是活潑潑,很熱鬧。

後來不知怎麼是在洛陽,她每辛苦,但日子也過得去。再後來,是在京城。

緊接著,她夢裏也是一片漆黑,世間仿佛隻剩下了她一人。痛苦和絕望讓她喘不過氣來……

陸瀟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隻聽人,她昏迷期間,兄長一直守在她身側。

她在床上躺了很久,身體稍微好點時,她也在心裏對自己,或許兄長沒有錯,不應該對敵人心慈手軟。穆承誌不就是前車之鑒麼?本來他們之間就是你死我活的關係,他也是看在她的麵子上,才留了穆承誌一命。穆承誌也過,不會放過陸景行。

穆承誌對她有救命之恩,所以她求情保他性命。但論親厚,兄長才是她從相依為命的人。他們幾人是筆糊塗賬,誰是誰非且不論。可如果兄長和穆承誌之間隻能活一個,她毫無疑問是要站在兄長這一邊的,不然她也不會拚死去給兄長報信。

要怪也怪她,兄長答應的是留穆承誌性命,而不是保他健全。

至於其他人,她對朝堂的了解又有多少呢?可能他有他的理由吧?

她想,她大概不該跟他大吵大鬧,得找個機會心平氣和跟他談一談。希望下次他來看她時,她能忍得住心中的煩躁。

但她卻漸漸察覺到不對,因為一直陪在她身邊的蝶不見了,換成了陌生的宮女。

蝶是她在洛陽時就跟著她的,在她身邊待了七年。在洛陽時,兄長被當作太子遺孤,忙著學習各種東西。和她相處時間最久的,不是兄長,而是比她大了兩歲的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