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嶽見到許氏的結局後,九年來也慢慢釋懷了此事。他心底清明,知道這一切的根源,是在與父汗對兵農布防的輕視,才為人趁危亂國,有此舉族流亡的下場。
隻是天緣莫測,‘怨憎會,愛別離。’讓弑母仇人的女兒站在了他眼前。
他也是人,弑母之仇,錐心蝕骨。道嶽立在橋下,念珠幾乎被握碎,有那麼一瞬間,他心口的苦澀哀痛,衝破了素日的戒律佛號,叫囂著想要衝到拱橋上……
他母親賀氏是個極溫雅的女子,晝夜間卻亡國被擄賜鴆,不知臨死前,是怎樣牽掛淒絕。
“法師你……是身子不舒服嗎?”橋上的少女猶自不知,將本就稚氣的聲調壓得極低,唯恐驚擾了他一樣,“若是不適,不如隨我回府裏,我讓姑姑安排客房……”
“無事,不過是想起明日還有辯經。”果斷將這種心緒壓了下去,那雙深刻的眸子卻仍是緊盯著橋上的宮裝少女。
九年前,她爺娘一手毀了他的家國。
他顛沛流離,徹悟苦厄。而眼前的小姑娘,卻率性天真,被保護的像一塊璞玉。
又能如何呢?她是那麼純淨無礙,甚至從未曆過人心險惡。
“本是想從偏門出城冥想,想是錯了路。”道嶽本就是藏得住心緒的人,學佛後,便更是萬念易收。他強迫著自己合十行禮,再不看她一眼,轉身朝東側門大步行去。
“哎,等等。”江小蠻還想問商隊出城的消息,見人轉身就走,忙柱著鳩杖艱難地跨步,“法師,留步,等一等……”
連喚了數次,也不知是否風聲過大,前頭的僧衣愈發黯淡,眼看著就要出了宮燈照徹的範圍了。
“啪”得一聲,她走得過急了些,鳩杖脫手飛了出去,人朝一側摔了,壓斷了數根鮮嫩竹枝。
前頭的僧人轉過石板路,聽得後頭動靜,足下頓了頓,再邁步時,明顯慢了許多。
這段日子來,通過玉真的名號,他同幾位信佛的高位將領結識。悉心用了些手段,便得知西北承平九載,軍備鬆懈,而那些密圖都在今上一人手裏。也正是因了這一層,他才會刻意接近於她。
就在來赴宴的路上,有死士來密報,說在房文瑞府上,安插了人。
是以先前一進紫軒閣,道嶽並不是在看江小蠻,而是她下首蜀侯世子那一桌。
房文瑞的親隨換了人,他一眼便認出,那是阿合奇身邊的人。
自己族弟的性子,他是極為了解的。
東側門隻稍再行半刻,道嶽卻終於停下步子。他耳力頗好,依稀聽得方才竹林裏,傳來些人語低斥。
“是你令人在酒裏下了藥!”江小蠻跌在地上,扶了竹子勉力後退,暈眩感隨藥性發作起來,她怒意驚愕地仰看著麵前愈近的男人,“蜀世子,你意欲何為!”
義正言辭,語音卻綿軟得不像話。這麼個虛張聲勢的樣兒,倒讓房文瑞瞧得心口一動。
“公主在說些什麼,我怎麼聽不懂了。”
月色下,少女臉頰紅潤,杏眸瑟縮卻又故作強硬。對於她女裝的模樣,房文瑞有些意外地發現,其實也還算清麗靈秀,挺合自個兒胃口的。
蜀侯夫人已經得到了消息,說蓮貴妃知曉了他的劣跡,已經準備退婚另選了。而他近日同一個新得的隨從極為投契,在那人的攛掇下,才有了今夜這一番籌謀。
兵行險著,在詔令未曾下達前,隻要毀了公主的清白聲譽,那婚是絕退不了的。
“可憐見的,這可是跌疼了傷處。”房文瑞一改往日的紈絝放肆,佯作心疼關切的樣兒,過去照了眼那獸夾傷處。
涼國時下的襦胸裙頗為開放,饒是江小蠻刻意挑了套最保守的,兩處肩頸卻還是露在夜風裏。
此刻,被男人寬闊溫熱的手扶著,免不得要肌膚相觸,剛坐正了身子,江小蠻便虛軟厭惡地去推那隻手。
“你別碰我,去喊韶光姑姑。”她不曉得自個兒在害怕什麼,依然用身份頭銜去壓他,“你這般設計恨我……難道……是父皇已有退婚之意?”
男女之事,她還十分懵懂,反倒對黨爭權鬥一類,有些明白,能從房文瑞這突兀不合常理的舉動中,反推出對自己有利的消息。
見被她輕而易舉點破退婚之事,房文瑞也不惱,在影影綽綽的光線裏瞥了她一眼。
當即不再遲疑,雙手一托將人攬抱入懷。
“放下!”少女憤然厲嗬,撐著一口氣想朝地上滾去,“不須你抱,再不去喚人,明日我便將此事報與姨母知道!”
房文瑞沒有準備,平日裏又縱欲懶怠。眼見得她要掙動,加上江小蠻比料想的重了許多。他起身的時候,竟是‘哢拉’一聲,不小心閃了下腰。
“亂動什麼!”猛地一咆哮,嚇得懷中人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