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18章 竹屋中宵(2 / 3)

他麵容無悲無喜,沉若古井,心底裏冒出些見不得光的念頭。

武備圖遲遲探明不得,而故土的朅末老幼卻又在暴君的淩虐中。這些天,族弟阿合奇不止一次地,看似玩笑地叫他同小公主親近些。

而今夜這一場獨處,便分明是阿合奇擅自策劃的。

紗帳裏的人兒若隱若現,若是從大涼公主處入手,他們要的布防機密,也許才容易得手些。

似乎是想著了什麼,道嶽濃直墨黑的眉狠狠一跳,用從未有過的冷肅口氣,生硬地說了句:“公主若怕,留著燈火便是,貧僧去外間守著。”

到底是多年的修行,破戒之事,便是想一想都要及時收住了勢頭。族弟讓他假意親近公主,而道嶽卻正如他自己所言,早已立下宏願,此生侍佛。又如何會去哄騙一個女子的心意,犯那極重的罪業。

更何況,紗帳裏的,是仇人之女,且是滅國弑母的大仇。

道嶽去了外間打坐,可他留下的那句冷肅無比的話,卻如利箭般刺疼了塌上人的心。

聽著僧人遠去的腳步聲,江小蠻極勉強得攏了攏錦被,將自己全然陷進了褥子裏。

正是藥性最厲害的時候,四肢不太好動彈。她將自己縮得極低,錦被連帶嘴巴鼻子都遮了起來,唯有一雙圓圓的杏眸露在了外頭。

她沒有再說些什麼,隻是那雙眼睛裏,從憂惶焦急慢慢安靜了下來,漸漸得,卻有堅毅執著的光透露出來,細瞧去,那目光裏甚至隱隱帶了兩分癲狂。

風聲漸大,打在被封死的菱窗上,時不時便是帶節奏的哐當磕碰聲,即便是燃了暖黃的油燈,卻還是顯得森冷寂然。

下藥的人總算還知道分寸,就這麼安靜得等了約莫半個時辰,江小蠻便覺著,四肢百骸裏漸漸溫熱起來,已經是恢複了大半的氣力了。

月色忽然透過紗窗斜斜得刺了進來,時辰大約是已經到了醜末,正是一夜裏最擦黑沉寂的一刻。

牙床上的少女捏了捏哭過的圓臉,靜默得虛軟著手,一一扶正自己發間貴重靈巧的釵環,又仔仔細細地把雙鬟中散落的碎發略攏了攏。

做完這一切,她已是筋疲力竭了,撐著手,像是在闔目安歇一般。

忽然,她抬手掀開紗帳,摸索著找著了床邊的鳩杖,摒足了全身的力氣,弓著背抬足跨步,如一隻斷了腿的小黃鼠狼一般,瞬息間便行至了外間。

‘篤篤篤’的鳩杖落地聲由內至外,道嶽盤腿坐著,口中未在誦經,瞧著是個入定禪修的樣子,心裏頭卻一直斷續無定地流過前塵。

已經是寒露過後,他就這麼扔了張薄墊子,席地而息。

珠簾被撥動,江小蠻駐足,看見的便是他巋然不動的入定模樣。

就是在這一刹那,她腦海中劃過無數畫麵,有深秋大河芒草邊的初見,小院石凳上的坐而論道,莽山暴雨獸洞中的絕望……

最後停留在講習所門前,高大的僧人抱著受傷鷲鳥,迎著日陽藹然旭旭的溫和模樣。

額角斜紅微不可查得顫了顫,連帶著眉心那朵瑩玉般的楓葉花鈿緊縮了又展開了。

“咚”得一聲,鳩杖突然被扔到了地上,江小蠻咬了咬牙,兩步跳上前,卻發現單足的力量並不夠,最後便是一個晃身,直接跌在了他身上。

蒲墊上的僧人早聽得了動靜,不知怎的,他想起了母親在大火中被劫走,對靠近的人升起了股難以遏製的恨意。

所以當女孩兒摔跌下來時,這一回,道嶽明明也是能接住的,可他卻略偏了肩,讓人跌在了地上去。

然而他還未開口,腰間驟然便叫一雙柔嫩白皙的手環住了。

“我是真心傾慕法師,願結為夫婦,生死不離。”

她平日裏說話或是隨了天性,有時也帶了兩分傻氣,卻從未有如此平和鄭重的語氣。

等天一亮,宮裏來了人,若是天子震怒,不說要從速從簡地替她擇位駙馬,少不得牽扯不清,還要處置了這同她渡了中宵的僧人。

兩個人靜默著,相靠著。

江小蠻將側臉貼在他淺青的後背,僧衣下的軀體溫熱堅實,便將她微圓的臉龐襯托得,甚至是極為嬌弱秀氣了。

“明日來了人,貧僧自能解釋分辨,公主不必憂慮。”

他極力維持著心底的恨意掙紮,始終闔眸安坐,就好像是被一具朽木環抱著一般。

然而,到底是冰火兩重天的考量,僧袍下的脊背僵直,顯然是超越了尋常苦修的曆練了。

對於這一句同樣冰冷的推辭,江小蠻忽略過心底早有預料的失落,伸手收緊了這個擁抱,半跪起身子,執拗地將下巴靠在了他的左肩。

“提耶……”她忽然開口,朝他耳畔低低地念了聲,這是阿合奇留了個心特意告訴她的。

果然,聽了這個名字,道嶽眉心一震,倏然間便睜開了冰寒深邃的雙眼。

“浮提耶沙·帕勒塔洪。”感覺到僧人的變化,她又湊近了些,幾乎是用氣音,將他的全名念了一遍。

女孩兒的聲音,稚嫩而緩慢,猶如供奉神明般虔誠鄭重。

外間未曾點燈,隻有隱約光亮透過幔帳珠簾折射出來,有星星點點的珠翠暖黃打在他兩個周身。

屋外風聲漸大,吹得這一室昏黃,便生出些曖曖魅惑的光景來。

宮裝綺麗卻單薄,江小蠻半跪著靠在僧人後背,兩人之間沒再留一絲縫隙。她從未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能大膽到這等地步,竟然環抱著一個僧人長訴衷情。

說到底,還真是有些不知廉恥了。

可她不在乎,人生短短幾十載,從小到大,凡是她真正想要的東西,總是要失之交臂,然而,這一次,關乎終生,她務必要成全自己一回。

九年食素過午的習慣,讓道嶽的身子變得極為清瘦。然而又為複國的念頭所拖,他也從未放下過騎射摔打的功夫。

是以,僧人腰肢勁瘦,寬肩腿長,又兼之身材同武人一般高大,端的是比凡俗兒郎瞧著清瞿俊朗許多。

當下,借了內室微弱油燈,道嶽垂眸掃過胸前那雙勉強緊扣的柔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