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掌心俱是傷口,時不時有微弱難抑的震顫。
見道嶽沒有立刻回答,她便抓住了什麼似的,下意識地緊握了拳頭。
“倘若你……立過這般誓言,明日天一亮……”接下去的話,她握緊手掌,再次繃開了傷處,“明日天一亮,便速速離開,從今往後……再也……再也……不許入菖都一步!”
最後兩句,便又喉間阻滯帶上了些哭腔。道嶽一下便聽明白了,也是這一刻,在她突然強硬偏執的語氣裏,他從她的眼底,略略看懂了些人間的情意。
他再一次從蒼茫波詭的世路中抽身出來,在真實的自我中,有一刹那的動容、茫然。
然而也僅僅隻是一刹那。
從未想過,有生之年,竟會有人為了他而心亂至此。
走,亦或是留?
倘或是從前來作這抉擇,為免亂人心智誤人終生,到了這個地步,作為一個佛子,他定然會毫無顧忌的,斷然選擇離開。
可是現下,道嶽心念朅末國人,沒得到《武備要略》前,是萬萬不能離開菖都的。
“菖都佛法不興,貧僧此來便是為傳法。”道嶽上前遞過幹淨的布繃藥粉,猶豫了下,伸手小心地去掰她的拳,“未渡眾生,未傳佛法,又如何能輕易離去。”
佛說‘一轉而百轉’,不過是這一念起,便愛恨生,永無回頭的可能了。
他留下傷藥轉身正欲回避,忽的僧袍的袖口卻被牢牢牽住了。
他回首,隻見女孩兒杏眸流光一片,形容全然不一樣了。
“本公主的手好疼。”江小蠻像是驟然換了個人,牽了僧衣便拿出平日撒潑耍賴的習慣,嬌嗔地輕聲命令了句,“右腿也好疼啊,我的手不方便換藥,法師你來。”
說罷,便像平日對著自己的侍女般,朝牙床上一靠,一把提高了羅裙,露出了輕軟雅白的褻褲。
蒼白的圓臉羞怯得偏了偏,江小蠻隻覺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來似的,上下牙齒微不可察得磕碰了兩下,咬了咬下唇,她仰頭直視僧人。
“本、本宮是大涼的嫡公主,江都王的後人。莫說隻是令你治個傷罷了,便是要你的性命,不過是一句話的事……你、你一介庶人異僧,還不快聽命!”
這般驕縱又頤指氣使的模樣,才是她平日裏真實的一麵。
聽了這話,道嶽回頭看了眼被牢牢牽住的衣袖,麵容沉靜無波,心裏頭,卻為她那句‘要人性命’的話深深刺痛。
的確,涼國百年來叱吒中原,威震天下,也就是這兩代明顯衰敗了些。江姓皇族骨子裏的妖邪嗜血,史冊裏,對那些戰敗求和的敵國皇親的苛待甚至逼殺,便不止載錄了一兩件。
對貴胄如此,遑論是一個不聽話的庶民。
雖然江小蠻還從未傷過奴仆百姓,可她的話卻著實不虛。以她的身份地位,若要為難挾持,實在是太過容易的。
想起朅末王後的淒涼結局,道嶽心裏頭再次被無邊恨意充斥。
他垂下眸子,忽的輕嗤了聲。
他一向是無欲端嚴的樣貌,一刹那裏,這聲輕嗤裏的情緒洶湧,便顯得有些怪異。
正當江小蠻怕他甩袖離去,正要再說些狠話將人留住時,便覺腕上一熱,道嶽輕柔地握上了她的手。
“公主說的對,貧僧一介草民螻蟻,如何敢不從命。”
說罷,便牽著她的手,俯身朝牙床上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