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得一聲,是絹帛破裂的聲音。江小蠻心頭狠狠一撞,驚駭訝然地看著床邊咫尺的僧人。
她在羅裙裏穿的是緊窄的褻褲,是由江南進貢的上好雪緞裁成。一匹便需百兩,夠尋常人家十年的富足吃穿。
可是雪緞質地輕薄軟透,雖穿著極服帖舒適,卻最需好生養護,比尋常布帛要易壞的多。
又哪裏經得起道嶽輕巧地一扯,立刻便從足踝處順勢裂開了。
這突然的舉動嚇了江小蠻一跳,雪白圓潤的右腿露了出來,三個觸目驚心的鋸齒形傷洞均勻地分布其上。
“傷處又開了,公主且忍忍。”
僧人開了口,雖還是嗓音沉沉,卻明顯得換了種心緒。
燈火下,他的眉目氤氳深刻,像是放下了什麼,又像是決定了什麼,隻是外人很難從他內斂如畫的麵目中,窺探出真意。
看著他毫不避忌地幫自己按壓傷口處的膿血,江小蠻穩了穩心神,想著先前未說完的話,指尖繞上紗幔,複又開口。
“明日此門一開,消息傳至宮中,姨母定然會替我做主。”她一字一句地慢慢說著,全然沒意識到自己操之過急了。
見僧人隻是低了頭,小心地替自己治傷。她眨眨眼睛,立刻便唇角上揚,一對白亮的板牙便露了出來,秀氣整齊的,便襯得偏淡的唇色,同樹洞溝渠裏的白兔田鼠,總有種說不出的神似。
道嶽一抬頭,便瞧見這個笑。雖說全然不夠一個皇室公主的絕色豔麗,卻十足得可愛天然。
當年老江都王崔秉,便是為了重外孫女的這個模樣,喜歡的什麼似的,越過子侄們,直接便許諾待女孩兒及笄,便把東齊三郡的恩蔭於她。
老江都王沒逃過女娃娃的憨笑天然,道嶽一介世外孤客,卻也沒能免俗,一時間便感五內湧動,燈下細看,越發覺出她眉目靈動嬌憨。
僧人心底波瀾,指間不覺運力,對著最上一處傷口,按得過重了些。
“呀!”一聲嬌弱的低呼驟然響起,江小蠻鼓鼓臉,委屈地叫了起來,“你是故意的吧!以為弄疼了我,就可以平安離開嗎?”
她一下子坐正了上身,故作蠻橫地補足先前的話:“告訴你,讖緯上並未說明駙馬的身份,阿耶如今急著將我嫁出。明日隻要我開了口,你若推拒……”
道嶽打完了布繃,忽然抬頭截過了話:“貧僧若推拒,又會如何?”
他鼻骨硬挺,堪堪對著女孩兒光潔的額角。因兩側紗幔垂擋,人便隻好偏坐於正中。道嶽這麼一抬頭,兩人之間便隻剩了數寸的距離。
“額,倘若推拒……”
那雙眼睛裏的光芒實在太盛,她囁喏著又故作硬氣地恐嚇道:“若是推拒,便是我攔著,姨母為了江都王的顏麵,也定然不會留你活命。”
“多謝公主提點,傷口都好了,還有一個時辰天亮,再歇歇罷。”
看他原樣收起手邊藥瓶布繃,眉弓高挺,目深如海,卻不卑不亢、不應不拒。江小蠻心下沒底,沒來由的便煩躁難安起來。
這般男子,平生僅見,恐怕這世間再也不會有人如他。她微微起身,想要故技重施,再去他額間親昵。
到底不願過於孟浪,隻是略一遲疑,僧人起身後撤,青灰色的衣袍便從她手中滑落了出去。
寂寂長夜終過,有隱約的天光從封死的門窗間,散落著打進竹屋。
牙床上的江小蠻本是輾轉反側,以為自個兒終於要徹夜未免一次了,卻還是在藥力作用下,很快陷入酣眠。
一個多時辰後,女官韶光驚慌失措地過來敲門,都未曾將她吵醒。
聽得僧人的聲音,韶光更是驚駭。在聽得小主子無恙後,她交代了句,便飛一般地跑著離去了。
消息傳的極快,又過了半個時辰,便有禁軍在破門劈窗了。
江小蠻被這些響動吵醒後,才揉著眼睛坐起身子。禁軍便已然全數退後,將竹林團團圍了起來。
竹屋大門敞開,道嶽起身,輕巧閑淡地整了整僧袍,又緩緩撣去周身的塵土,而後他單手執念珠,立於門邊靜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