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二十六回 蓄險心胤禔進密言 抱惡意移禍社稷臣(2 / 3)

胤禔原想胤礽倒台,至少三阿哥八阿哥等人趁願,不會和胤禛一鼻孔裏出氣,見此情形倒犯了嘀咕,沉思良久,慨然歎道:“你們何必這樣?老二倒黴,打量我心裏好過?我們一處捏泥人兒,養蟈蟈看螞蟻上樹那辰光,還沒有你們呢!——我是想著消停一下,萬歲氣平了緩緩進言,既然兄弟們都這麼說,我少不得再擔待一回了……”說罷掉頭便去了。阿哥們誰肯把偌大人情讓給這個胤禔,互相遞個眼色便都跟了上來。倒是首先倡議的胤禛悄悄拉住了胤祥沒有動……

張廷玉怔了片刻,沒有立即返回殿中,轉身衝胤禔來,問道:“你們這是做什麼?”胤禔見他臉板得鐵青,從沒見這個大臣這樣威嚴的,倒一時被問了個怔,半晌才道:“我……是回來繳旨。弟弟們嘛……大約方才見傳太醫,心裏惦記萬歲,進來請安的……”

“這也太不成話。”張廷玉心裏雪亮,這起子阿哥各有各的算盤,因冷冰冰說道:“無論繳旨請安,都要講個規矩時分,該叫你們時,自然就有旨意。別說是皇家,就是山野村民小戶小家子,哪有接二連三半夜折騰老爺子的理?”胤禟見老大被問得直瞪眼,心裏暗笑,湊上一步說道:“我們也沒敢說這會兒就驚動萬歲。隻聽說萬歲欠安,焦躁得跪不住——萬歲如今到底怎麼樣?就是隔門縫兒叫我們瞧一眼……心裏也好過點……”不知哪句話感動了他自己,胤禟的聲氣竟帶了哽咽,說著便拭淚。張廷玉又恨又笑,略一思忖,說道:“這會子萬歲除了我誰也不見。你們略站站兒,我進去瞧瞧。”說罷也不理眾人,獨自入內。

誰知這一進去就是一個多時辰,眾阿哥進退不能,束手鵠立廊下。這裏不比天井,好歹那邊還生著幾堆火,實在累了,借故兒入廁還能搓手跺腳和泛和泛身子;這裏雖不露天,穿堂風卻刀子似的,裹著雪片子襲進來,凍得發木的臉被打得生疼也一動不能動。在等待中,這個不安的夜終於過去了,大雪茫茫,早已把整個山莊蓋得嚴嚴實實,一片銀裝素裹玻璃世界。眼見小太監們挨次吹滅了廊下吊著的宮燈,眾人方有了點活氣,胤頭一個忍不住跺腳取暖,口中不住含糊地小聲罵娘,其餘阿哥見他開了頭,也都動手動腳起來。

康熙終於被他們弄醒了,他睜開眼,看著發白的窗戶,神情多少帶著點迷茫,因見張廷玉兀自側身坐在身旁打盹兒,便道:“生受你了,竟一夜沒睡,外頭已經大亮,是朕睡過頭了?”張廷玉一下子醒過來,忙替康熙掖掖被子,賠笑道:“這兩個時辰萬歲爺睡得深沉!天還早呢!隻是雪下得大,映得窗戶亮……萬歲,您再睡一會兒,狼瞫醜時已經到了,遵旨沒敢進來,隻叫人遞了個請安帖子,還有駐兵布防圖。您歇會兒,奴才陪您回煙波致爽齋……”康熙聽說雪下大了,目光興奮地一閃,起身便披大氅,一邊蹬著靴子,說道:“是麼?雪下得很厚了?朕要起來看看——是什麼人在外頭,像是跺腳的模樣,這起子太監閹寺越來越沒王法了!”

“是幾個阿哥爺……”張廷玉無可奈何地咽了一口唾液,“他們聽說主子欠安,要進來瞧,奴才擋了駕,還訓斥了爺們……”“你訓得好!”康熙平生最愛踏雪賞景,聽見這事,立時興致掃盡,一屁股坐了回去,冷笑道:“他們哪裏是來請安?成心是要氣死朕!朕給你特旨:從此你見這群孽障,不必給他們行禮!”說著氣得呼呼直喘。張廷玉笑道:“主子,您又來了!這‘非禮勿行’是聖人之教,奴才不敢奉詔。就是教訓阿哥,也是拿著太子太傅的身份管教的……”

康熙沒再理會張廷玉的話,漱漱口起身踱了兩步,說道:“叫大阿哥進來!”

胤禔大踏步跨進殿內,一股暖流立時融遍全身,說不出的舒坦,他熟練地給康熙打千兒行了禮,躬身笑道:“阿瑪歇得香麼?”康熙用熱毛巾擦著臉,冷笑道:“朕自然想香香地睡一覺。隻你這個帶侍衛的阿哥聽聽,外頭腳跺得打雷似的,能睡麼?你夜來給胤礽傳旨,他都說了些什麼?”胤禔忙道:“胤礽沒什麼,兒子怕他尋短見,安排了兩個太監侍候著。”說著又把胤礽的話複述了,隻回避了胤禛和阿哥們那件事。末了又道:“外頭是弟弟們在等著請安。阿瑪,這冷的天兒,難為他們跪了一夜,兒子給他們告個情兒,請免跪了吧。”

“唔。”康熙不置可否地點點頭,說道:“你回得是,胤礽這話決斷他的生死榮辱。朕也很疑惑,胤礽雖然無道,肩頭不寬膽子也小,未必就敢打朕的主意。”胤禔看了看一臉倦容漠然侍立的張廷玉,湊近康熙說道:“張廷玉是皇上股肱之臣,不是外人,兒子有句心裏話,不知當講不當講?”康熙漫不經心地說道:“你這話奇!父子君臣有什麼間隙?隻管說就是。”

胤禔遲疑了一下,仿佛在斟酌字句,許久才款款說道:“皇上說的極是!兒子昨晚也是反複掂量,承德這場風波又嚇人又出奇,太蹊蹺。二弟不是個膽大人,他斷不敢稱兵逼宮的。但別的阿哥心性不一,智量頗高,其中緣故令人難猜!像老三、老八、老十三、老十四他們,存什麼樣的心,也就難說。”康熙陡起驚覺,抬眼看了看胤禔,問道:“依你見識,是什麼緣故?”

“京師傳言太子失寵,已經幾年了。”胤禔皺眉道:“雖是小人造言,但阿哥們身居鼎鉉之側,有一等不可告人心思的,難免就起意兒,構陷太子的事,也許是有的。這次出事,肘腋之間倉猝而辦,能這麼周全,也不為無因。”康熙點頭歎道:“這話說得有理,何嚐不是如此?不過朕從沒有起心廢太子,是他無道自食其果,你得體諒朕心。”胤禔受到鼓勵,微微一笑又道:“俗語說‘壟中脫兔、萬人齊呼’,比如野地裏跑出兔子來,難免人人呐喊著要捉,待到兔子被人拿住,也就風平浪靜了。”

張廷玉聽著這陰險的譬喻,不禁怦然心動,忙躬身道:“萬歲,估約北京轉的奏折該到了,奴才先去煙波致爽齋整理一下節略如何?”康熙笑道:“你不要走嘛,聽聽大阿哥的見識——你且說,該怎麼辦呢?”

“夜來兒臣憂心如焚。”胤禔說道,“替萬歲想想,萬歲真難。所謂慶父不死,魯難未已,胤礽結黨多年,私人門吏遍布天下。所以胤礽一日在,朝廷永無寧日,但由皇上決斷,又關父子之情。替主分憂、為父解愁,我想我做長子的,責無旁貸……”下邊的話礙難出口,胤禔便打住了。張廷玉愈聽愈驚,已是背若芒刺,但康熙卻似渾然不覺,笑問:“你的意思是——?”胤禔陰森森一笑,咬著牙輕聲道:“由兒子處置掉胤礽。此人一除,皇上可以從此安枕。”

康熙似乎吃了一驚,仿佛不認識似的盯視著胤禔,良久,笑道:“衡臣,你聽見沒有?大阿哥見識不凡!真是士別三日,便當刮目相看!胤禔,你這麼想,難道不怕後世說你殘忍?史筆如鐵,人言可畏呀!”張廷玉幹笑一聲,隻說了聲“是”,一句多餘的話也不敢摻和。胤禔見康熙並無怒色,便道,“兒這是盡孝道,人言不足恤,天命不足畏。為了父皇,兒死且不怕,還怕那些無知之徒妄加評論?”康熙聽了默然不語,陰寒的光波在眼瞼中無聲地流動著,他站起身來,悠悠地踱了兩步,突然說道,“張廷玉,傳旨叫殿外的阿哥都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