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數眾多,火把照亮了整個院子,將慘白的綾布映的通紅,連帶著天空中的星光在火光的襯托下弱了許多。
一排排人牆裏三層外三層地圍著安撫使司,來的那樣快,並非倉促,似乎早就料到今天會有這種狀況。
眾人手拿冷兵,目光沉沉,神經緊繃,未有一人敢懈怠。
薛黎站在眾人麵前,雙手背在身後,佩劍掛在身側,看起來隨意,手裏卻翻弄著一根極細的銀針,針尖上隱約泛著黑色的光。
若是荀還是在這裏便會對這個銀針極為熟悉,尤其是上麵淬著的東西。
薛黎上次與荀還是不歡而散之後並沒有向上彙報荀還是蹤跡,所以東都那邊依舊覺得荀還是已經死了。
他早就應該死了,死在城外的風鳴山裏,而不是要這樣大動幹戈地再做一次埋伏。
“前次我們敘舊被打斷了,這次不如繼續聊聊?”薛黎揚聲,看著安靜如常的靈堂。
香爐裏火光明滅,升騰起來的白煙被吹得走了型,像一條半透明的蛇盤旋而上。
“比如……你就不想知道自己中的是什麼毒,為何被我所知,如今進了你身體的又是些什麼東西。”薛黎手下翻騰銀針的動作越來越快,事實上他內心遠不如麵上表現的淡定。
明明是他拿了主動權,然而一句句話出了口後,他一點底氣都沒有,甚至有些怕。
他怕荀還是,一方麵想要讓對方出來,一方麵又怕他出來,怕他真的當麵跟他說話,即便身後站了那麼多人,即便那些人手持弓箭長刀。
薛黎強壓著跳個不停的心髒。
荀還是就是一條瘋狗,可是瘋狗又如何,還不是即將被主人拋棄?
國君忌憚著荀還是,正因為這些忌憚,天樞閣在被國君掣肘的同時,才讓太子鑽了個空檔,給荀還是身上又加了一道枷鎖。
上了鏈子的瘋狗再怎麼折騰,範圍也有限製。更何況待太子即位後,這條瘋狗隻有死路一條。
想到這裏,薛黎稍稍放了心,肅穆的臉上多了笑容:“其實我還是更期待某一日我們坐在同一個屋簷下,烹茶煮酒觀風雪。”
謝玉綏聽著外麵沒完沒了的叨叨,立刻就知道鬧了個烏龍,自己替某位可能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人背了鍋。
“他這是什麼意思,爺您中毒了?”廖廬有一瞬間的慌亂,說完又覺得不對,“不對勁啊,什麼叫同一屋簷下烹茶煮酒,他這是在拉攏您叛國還是想要跟隨您走?”
“認錯人了。”謝玉綏言簡意賅。
如此一來,似乎這一行就變得有些多餘,邾國內部如何暫且不提,當務之急還是要將鄔奉帶出來。隻是關於真正凶手的線索依舊少的可憐,除了駭人的殺人手段以外,就隻有當初客棧早於他們退房的客人了。
至此謝玉綏已心生退意:“我們估計是被殃及的池魚,等會兒回去切莫露頭,尋個時機將鄔奉帶出來。”
廖廬一愣:“不怕打仗了?”
謝玉綏冷哼一聲:“便是想打邾國也沒那個精力。”
就現在這個形勢來看,明顯是皇帝和太子在鬥法,誰輸誰贏還說不定。
不參合才是最好的。
謝玉綏是不太想參合,外麵的人卻鬧不明白形式,正當謝玉綏想要拉著廖廬去後堂探路,咻一聲,一把箭直插正堂中央的字畫上。
外麵那位大抵是獨角戲唱夠了,手上不知何時換做弓箭,刻意沒找準頭:“據說陛下日夜在你的飲食裏下毒,這事估計閣主不會不知道吧?知道真相後還能繼續給他賣命,甚至眼睛都不眨地吃著有毒的飯菜,在下著實佩服。”
“能讓一個皇帝忌憚到這個地步卻狠不下心下殺手,在下也是由衷的羨慕。”薛黎感歎,“羨慕得緊啊。”
謝玉綏抿唇皺眉,立刻想到荀還是不怎麼好的身體。
先前離開時他雖跟荀還是說找了大夫來給他看病,其實並未有什麼大夫。
謝玉綏自己就懂些醫術,現在時局不明朗,他哪能隨意去醫館找郎中,所以親自號脈,而後托著店小二買的藥材熬煮,號脈時自然就感覺到了荀還是身體內的異樣。
三年壽命都算長,若是不好好調理靜修,可能熬不到三年就會去閻王那裏報到。
若是荀還是死了……
心裏思緒萬分,突覺脖頸一涼。
謝玉綏一驚,回首便是一掌,手剛伸出,手腕卻先一步被鉗住,轉頭他就看見熟悉的臉。
那個本應該躺在客棧睡大覺的人不知何時摸了進來,蹲在他身後拄著下巴,正探頭透過屏風看著外麵,一邊看一邊發出“嘖嘖”的聲音。
“你……”
荀還是頭也沒動的截話:“原來王爺竟是一個喜歡聽閑話的人。”
謝玉綏原本想問“你怎麼來了”,還有“你怎麼進來的,什麼時候進來的”,結果正經話沒說,先被扣了頂愛聽閑話的帽子,這頂帽子裏隱隱還帶著點委屈。
你委屈個什麼勁兒!
謝玉綏抿嘴,下一刻赫然發覺,他竟絲毫沒有察覺荀還是的靠近。
“這人嘴巴怎麼這麼閑,應該將他舌頭剁下來下酒,連鹽都省了。”
謝玉綏看著一眼荀還是,見他貼在屏風上,絲毫不害怕對方一箭射穿他的腦袋。
另一旁被擠到角落的廖廬已經成了個啞巴,戰戰兢兢地靠著牆壁,看似留意著外麵的動靜,實則注意力圈在突然出現的人的身上。
即便對方沒有自我介紹,謝玉綏沒有坦白這人的身份,但是廖廬在看見他相貌的瞬間,立刻就明白這個人的身份。
能有如此身手且擁有如此容貌的人,世間難找第二個。
怪不得江湖傳言,荀還是就是投錯了胎,若是個女胎,早就被人搶破頭了。
好看又如何,不還是個人人唾棄咒罵的惡鬼?
廖廬表示不敢看,不敢說,假裝不存在,並且在心中暗自祈禱千萬不要叫他。
然而人世間的事情,事與願違是常態,所以廖廬被點名了。
就聽那個惡鬼張口道:“你身邊帶著的怎麼都是這樣的?上次那個叫鄔奉的長得像個熊,五大三粗也就罷了,這次怎麼還帶了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