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陸茗瑞轉了轉僵硬的脖子,伸手打了幾個哈欠,迷蒙中睜開眼發現坐在自己對麵的大哥已經不見。
許是崩潰罷考,或者被抓包處決,一夜的變故太大,陸茗瑞也無暇猜想,他簡單收拾了一下,靜待著恩科第二場。
第二場是策問,考生需要對考官提出的政事問題,發表見解,提出對策。
策問的答案沒有完全標準的範式,對策不一而足,但不應脫離實際,能做到引經據典,言之有理即可。
此場考試的難度在於策問涉及範圍廣,涵蓋農生,工商,軍事等各個方麵。考生必須對曆史和政事足夠了解,才能融會貫通,應對自如。
否則,如有些考生看到水利一題,一字寫不出來的時候,就真的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陸茗瑞考這場時並不似第一場時那麼緊張,他熟讀史書,又常看閑書,知識儲備足,遇到生僻的冶金題也能寫出自己獨特的見解。
故此場,他洋洋灑灑,趕在顧方池前寫完,但為了不冒頭,生生把自己壓到了第十位才交了卷。
時間邁過第三天,恩科考得就不僅僅是才學,而更多在考舉子們的體力和承受能力。
三百號考生烏泱泱擠在簡陋的考棚,吃喝拉撒睡俱在此處自己解決。流動的空氣裏夾雜著各種各樣的味道,彌漫回蕩在這方圓不到幾十裏的貢院。
陸茗瑞一開始被熏得頭昏腦漲,時不時扒拉出自己的一角裏衣,猛嗅一口未被汙染的皂角味來緩緩勁兒。
後來,等到第三場經義開考的時候,他對這股臭氣烘烘的怪味已經見怪不怪了。他坦然地想,要不是現在處在秋末,估摸著他自己都得被青蠅裏三層外三層的圍一堆。
經義也就是俗稱的八股文,考官挑經書的一句、一節或者一段,考生會圍繞這一主題,按照八股文的形式,破題,承題,起講,入題與四顧,結束寫構。
八股文自陸茗瑞熟背過四書五經後,就被夫子耳提命麵地教導著。如何破題,何時起股,由哪句入股,都有嚴苛的規定。
他少時貪玩,一直不明深意,長大再看,也沒體會出個所以然來,隻當按照規矩寫,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經義一科,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沒有像前幾次會考一般出截搭題,而是選了單句的大題,文句和句意完整,不會有審錯題的風險。
題目是不少考生初次寫八股文時就接觸到的,“見義不為,無勇也。”出自《論語·為政》,理解起來並不困難。
許多顫抖恐懼的考生在看到題的那一刹那,也不抖了,心裏樂開了花,以為自己撿了個大便宜。
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諂也;見義不為,無勇也。”祭祀不該自己祭祀的鬼神,那是獻媚;見到合乎正義的事而不做,那是沒有勇氣。
評卷時,考官會從破題句先看,八股文文體程式規定隻能用兩句破題,若兩句之內未破解出題意,或涉及孔孟之聖賢時未用代字相稱,即算此篇文不合式,可直接黜落。
破題做得合式,承題起講時,看其是否順口氣,若此氣不順或順錯了,也可將此卷黜落。
此題意思並不難理解,破題兩句之間也有所得。但到了承題起講時,很容易將這口氣順得不貼切,語意做不到一氣相生,文脈和層次理不清晰。
將人人皆知的道理如何講出新意和道理,讓考官一眼就心生歡喜,並不是件易事,也極考驗先前求學的夫子的功底。
因為“見義不為,無勇也。”這題人人都寫過,也都受過夫子們的指正,同一個書院出來的考生可能寫得俱是相近的觀點和論述順序。
陸茗瑞為求穩妥,沒選自個獵奇的路子,而是按照少時夫子所教,老老實實穩紮穩打地寫完了全篇。
他曾入上學房求學,那時謝毓還是謝珣的伴讀,他們共同的老師是當朝的首輔徐大人。
徐首輔現已年過花甲,雖未致仕,但不再收徒講經久矣。並且徐首輔兒子們早已進入朝廷為官多年,可以說,擠滿了三百號舉子的貢院裏隻陸茗瑞得過徐首輔的真傳。
故他自以為求穩不出新意的八股,實則比地方鄉野考上來的舉人們所寫的經義,光破題立意便超出了一大截,極對京城考官的胃口。
顧方池自不用說,他自三歲開蒙,一直被爺爺顧閣老手把手教導,像是此類單句的大題,他每一題都至少練過五遍。
時光匆匆,到了第六日上午,陸陸續續開始有人交卷離場,顧方池是第一個。
他前兩場都是第一個交卷,到了最後一場本想不再做出頭鳥,待其他人先交卷。
可夜裏寒潮侵擾,他醒時便覺喉嚨又腫又痛,喝了幾口水也不見好,還時不時地爆發出劇烈的咳嗽。
他知道,自己怕是惹了風寒。趁著病情不算嚴重,他迅速謄抄了自己的文章,檢查無誤後,沒等天光大亮就出了貢院。
門口靜悄悄的,偶有冷風吹過,肉眼隻見兩側排排軍士,一路延伸至街道盡頭,與京城的主街京大街相連。
顧方池提著考籃,拖著虛弱的病體,一邊不時捂住口鼻巨咳,一邊緩慢地向著街道盡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