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三年專心學習,也就罷了,大四教育實習結束後,孟繁英保送了研究生,乙公也在家人的運作下,基本定下來要留在望海市的公安係統當警察。
這時該是兄弟連手做點事情的時候了。
乙公總在纏著孟繁英要一起幹點買賣啥的。其實,乙公自己已經嚐試做過幾次小買賣了,但都不太成功。
乙公自己在宿舍下麵賣過茶蛋,當時都說“造原子彈的趕不上賣茶葉彈的”,乙公試了一下,好像不是那麼回事。
賣茶蛋不僅很麻煩、很累人,而且掙得也並不多,當天賣不了剩下的茶蛋,寢室裏也沒有冰箱,隻好委屈兄弟幾個用胃來保存了,後來兄弟幾個一聞到茶蛋味,就直想嘔吐。
沒掙到幾個錢,兄弟們吃了茶蛋卻都不領情,這傻事可不是乙公要幹的,於是及時收手了。
後來,乙公還賣過方便麵、餅幹、小飯缽、二手書等。
乙公常常鼓吹自己講義氣,真賣東西時,尤其是賣吃的東西時,不講義氣好像有些說不過去,再加上偶爾還要向心儀的女生獻點兒殷勤,好點兒麵子,做這些小買賣的結果是:
沒賠上就好不錯,隻是賺了點兒人情回來,但原來乙公的人緣也不賴呀。
見孟繁英有空,也是無事可做,乙公就總過來磨。
還是把那句“老大,我這輩子就跟定你了!”掛在嘴邊,這還真讓孟繁英有點兒動心了。
孟繁英也想檢驗一下自己的經商能力。
可是,做點什麼好呢?
類似乙公之前做的小買賣,孟繁英是斷不會去做的。
倒不是孟繁英清高,而是孟繁英有自知之明,做那樣的小買賣,自己還趕不上乙公呢!
不但會更好麵子,賣出去的錢要不回來,甚至賣東西時都不一定張得開嘴。
連續幾天,孟繁英都在拍著自己的大腦門,也在校內校外到處轉,考察市場,尋找商機。
終於有一天,孟繁英在學校旁邊小街的飾品攤旁停下了腳步。
孟繁英倒不是想做飾品,而是被那其中的玉手鐲、玉吊綴所吸引。
這正與自己的專業相關,自己學過地質學,而且還去過全國四大名玉之一的岫岩玉的產地做過將近一個月的地質實習。
想起那地質實習時的場景,一幕幕的還都曆曆在目。
分析岩石成因、采集岩石標本、測量岩層傾角、分析斷層走向,這些專業性的工作豈是常人所能比的?
隻要稍加努力,再深入地研究一下,發揮自己所長,也再長點兒知識,豈不是兩全其美的事情?
於是,回去與乙公一商量,果然是一拍即合。
乙公又對孟繁英熱烈追捧起來:
“我怎麼就沒想到呢?岫岩離我們學校也近,而且我們還教育實習過。我就在這裏小打小鬧了,還是頭腦不夠用啊!我就知道,老大出馬,一個頂我一萬個!我這輩子就跟定你了!”
說幹就幹。孟繁英與乙公一起買了些水果,去拜訪了教地質學的副教授曲老師。
曲老師是個年近六十的幹瘦老頭兒,皮膚黝黑,滿臉皺紋,寸發花白,虎步鷹視,頗有神采。
以前曾在地質隊工作過,練就了一身苦中作樂、幽默風趣的本領,還具有豐富的找礦找水經驗。
曲老師住在教工家屬樓裏,房子不大,二室一廳,一室當臥室、另一室當書房,裏麵有一個大書架,還有兩個標本展示架,一個展示架上滿是曲老師的根雕作品,另一個展示架上則全是礦石標本。
三個架子,再加上桌椅,把屋裏壓縮得空間很小。
聽明來意後,曲老師高興地從坐椅上站起來,隨手從展示架上拿過兩塊礦石標本,讓孟繁英和乙公把玩著。
自己則要點燃一支煙,看見曲老師的手伸向打火機,乙公早把自己的煙遞了上去,並順手把那盒煙扔在桌子上,然後幫曲老師點上一支煙,自己也點上一支,他知道孟繁英不抽煙,也就沒有讓。
曲老師滿意地點點頭,笑迷迷地說:
“你們這兩小子,還打了個‘社會實踐’的幌子,不就是想掙點錢嗎?這是好事,不用遮遮掩掩的,把那遮羞布扯掉,又怕什麼?不是實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了嗎?”
“你們能對玉石感興趣,說明我沒白教你們一回。這兩塊玉石標本就是岫岩玉,就先贈送給你們吧。不過,我得先給你們潑兩瓢冷水!”
孟繁英和乙公剛放鬆下來的心立刻就緊了起來。
曲老師繼續說道,“首先,專業不重要,會講故事才重要!”
孟繁英和乙公顯然感覺很困惑,這點曲老師上地質課時可從來沒講過。
專業不是我們的特長嗎?就想靠專業做點兒買賣,卻開門見山,一上來就言明“專業不重要”,這果然是一瓢冷水!
不過這樣的講話風格倒是與曲老師的講課風格一以貫之的:
先語出驚人,賣個關子,給學生一點反應的時間,等學生的好奇心被激發起來之後,再慢慢道來:
“專業知識往往是枯燥乏味的,隻有搞科研的時候才能用到。玩玉石,是要做市場,市場要聽生動形象的故事,如果把枯燥乏味的專業知識拿去講,不是把買家講睡著了,就是把買家講跑了。”
“玉石,有史以來就是靠故事吃飯的。”
玉石,是否靠故事吃飯,孟繁英不知道。
但孟繁英情不自禁地又想起了馬神父給他講過的哈雷彗星的故事;還有讓自己考上重點高中的那個“獨中頭元”的排球,更想起了自己的那幾個小情人。
任何人,尤其是女孩,都是願聽故事的。這一點孟繁英又有體會又有經驗。
在孟繁英走神之際,曲老師繼續往下講了:
“玉石的曆史上有三個人最會講故事,這三個人都很有名:孔子、韓非子、司馬遷。”
“先給你們講一下孔子吧。”
“就你們手裏拿的這兩塊岫岩玉標本,你們能看出來什麼?我們地質學裏講,所謂的玉也就是好看點兒的石頭,這兩塊玉石就是蛇紋石和透閃石。”
“但在人家孔子的眼裏,這就不隻是石頭了,那是君子的化身。孔子看出了玉的‘十德’,提出‘君子比德於玉’、‘君子無故,玉不去身’。”
“孔子從仁義道德的高度,講足了玉的故事,使後世想成為‘君子’的人都要佩玉、養玉、賞玉。這種無中生有的本領,不是聖人恐難做到。”
“孔子的一套理論就把玉提高到了特別的高度,也大幅度地推高了玉的價格。”
“而歐美人就很少有喜歡玉的。歐美人喜歡的是寶石。孟繁英,你的英語很好,你說說,英語中‘玉’是怎麼說的?”
孟繁英一楞,想做點兒玉石買賣還得考英語單詞?副教授就是不一樣!
盡管孟繁英的詞彙量可以算是足夠大的,但“玉”用英語怎樣說,還真是不會。
但即使會,這個時刻也是不可以耍小聰明的,否則,即使不像楊休那樣被曹操殺掉,也不會得到好果子吃的。
孟繁英每遇到這樣的時刻都是裝糊塗的,“揣著明白裝糊塗”才是糊塗的最高境界,但這次自己是真的不會了。
於是隨口說了幾個印象中的英語單詞,然後就等著曲老師批評指正吧。
果然,孟繁英的“答不對”是在曲老師的預料之中的。
如果出乎了領導、長輩、老師的預料,豈不是你在證明你比領導、長輩、老師還強?領導不能掌控你,就得提防你了!
也許當麵會說兩句表揚的話,心裏卻會很不舒服的。
在曲老師的預料之中,就沒打斷曲老師的思路。於是曲老師繼續批評指正起來:
“其他方麵的英語,我肯定趕不上你們年青人。但,在玉石方麵的英語,我還是很有研究的。”
見兩個年青人不住點頭,恨不得想說,其他方麵的英語也是趕不上曲老師的。曲老師的談興更濃了。
“英語中的寶石,統稱為gem,也叫gemstone。又細分了好幾個等級,有diamond,也就是鑽石;Ruby,也就是紅寶石;sapphire,也就是綠寶石;還有emerald,也就是祖母綠。”
“但歐美人中也沒幾個知道 jade,也就是玉這個單詞的,這是個來自西班牙語的一個單詞。因為歐美人是不把玉視為寶石的。”
“據說,外國人個性比較張揚,重外在,喜歡光彩奪目的寶石;而中國人個性內斂,重內涵,喜歡溫潤和美的玉石。”
“明白了吧?就因為故事高手孔子進行了一通理論說教,中國人,包括一些東亞人,就把歐美人根本不當回事的‘好看的石頭’,當成了寶貝。”
“知道為什麼‘黃金有價玉無價’了吧?黃金和寶石都有全世界公認的標準和價格,而玉隻在中國和東亞才有人追捧。”
“中國的很多東西都要弄得神乎其神,讓別人看不透,因此,玉沒標準也沒價格,或者說同樣一塊玉,越有故事,價格就越高。”
看來,曲老師不隻研究玉石,更對玉文化有了深刻體會,到了不吐不快的程度。
今天兩個弟子特來拜訪,也給了曲老師暢所欲言的機會。
孟繁英和乙公不住地表示受益非淺,這是“從一塊‘好看的石頭’,打開了一扇看世界文化的窗戶!”曲老師對這個馬屁很是受用。
又接著講起了另一個故事:
“另一個講玉石故事的高手就是韓非子。你們都讀過和氏璧的故事吧?”
“‘有眼不識金鑲玉’聽過吧?那是以訛傳訛了,用黃金鑲嵌的玉石,再拙的眼睛也能認出來,應該是‘有眼不識荊山玉’。荊山就是發現和氏璧的那座山。”
“讀過和氏璧的故事後,有什麼感想?”
孟繁英和乙公麵麵相覷,都不約而同地搖了搖頭。和氏璧的故事,小時候隻是當故事聽著玩的,哪裏有過多想?
曲老師接著講,“和氏璧的故事最不可信了。為了一塊石頭,讓一個人搭上了兩條腿和兩隻眼睛,太殘忍了。隻為了烘托出這塊石頭的無價!”
曲老師越說越氣憤,孟繁英和乙公卻有點兒跟不上思路,最主要的是因為和氏璧故事的細節已經從記憶中清理得差不多少了。
曲老師好像有點兒看出來了,就從細節入手進行了啟發:
“你們說,那卞和也是懂玉之人,他既然看出那塊璞玉是無價之寶,他為什麼一定要獻給楚國的國君?當時,可沒有那麼深厚的愛國忠君的思想!自己拿著遠走高飛不行嗎?”
“再說,楚厲王和楚武王都是傻子嗎?玉工說是石頭,就砍了進獻者的腳?也不調查研究一下,把玉切開一點不就行了嗎?卞和也不去據理力爭?”
“卞和也是,為啥非得獻璞玉呢?把那層皮打磨下去一點兒,不就行了?後來,還要通過哭瞎雙眼的方式來感動楚文王,非說世人無人識玉,唯獨自己識玉,這倒是個十足的“玉呆子”。最後不還是要讓玉工剖開璞玉嗎?”
“這故事本來漏洞百出,可我們中國人卻傳承了幾千年。為什麼?就是因為它符合了人們‘黃金有價玉無價’的心理!”
“能變成玉璽、價值連城的寶玉,別說是一個人的雙腿雙眼了,就是搭上成千上萬人的性命,我們中國人也會認可的!”
“關於這塊玉石,五代時的道士杜光庭把故事講得更精彩簡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