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老人愣了愣,反應過來後勉強擠出一點笑容,卻顯得愈發蒼涼苦澀,他隻是說:“你不信我了嗎?我答應過你的事什麼時候食言過啊?”
“師父……”這短短的一句話卻讓千盈盈鼻頭一酸,她低頭將安魂草遞出,抿著唇小聲道:“對不起。”
老人點點頭,接過草藥後溫和地摸摸她的頭又進了屋,關上了門。
千盈盈又是一個人了,她坐在門前的石階上,雙手撐著臉,看著天空發呆。為什麼隨著這個人的出現,往日裏的寧靜就都被打破了?
“吱呀”一聲,身後那道門又一次打開,老人擦了一把汗,看起來也甚是疲憊,但還是忍不住鬆了口氣。
“我也隻能做到這種程度,至於能否挺過這一關,就看他能不能熬過今晚了。”
說著,他便斂起倦色,坐在千盈盈旁邊,語重心長地說道:“醫藥本不分家,用好了,毒藥也能救人;但若是用不好,就算補藥也照樣害人。”
千盈盈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盡管有些話她一時還不是很明白,但也能感受到一些。就像還沒開智的孩子,不能什麼都不說,也不必解釋太多,她自己另有一個小世界,盡管在旁人看來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卻包容著棲息著一顆幹幹淨淨的靈魂。
時間就這樣悄悄地過去,天色漸晚,小院鋪上了一層薄薄的暮色,視線內也變得朦朧起來。老人打了個嗬欠,起身舒展了一番,將門前掛著的兩個小燈籠點燃,微晃的燭火在薄暮中映下一片溫暖的光影。
“丫頭,今晚吃什麼?”
“聽師父的。”
尋常的對話穿過門縫飛進段雪柳的耳朵裏,常年聽慣了塞外的狂風呼嘯和兵戈馬鳴,最難得這樣一份簡簡單單的安穩與靜謐。盡管還在昏迷,他仍聽見了周圍的聲音,唇角也不覺間輕輕往上揚了。
“你要快點好起來哦,然後我帶你一起玩啊。”她湊近他耳邊說著悄悄話。
“嗯……”
段雪柳輕哼了一聲,不知是囈語還是回答。
她不停地在他耳畔絮絮叨叨地說著什麼,小院、生靈、山水、四季,有什麼說什麼,想到哪裏就提到哪裏,偶爾累了就停下來,哼著不知名的曲調,有時又突然記起什麼好玩的事,再悄悄地告訴他。渾然不覺夜已深。
翌日,千盈盈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在一陣敲門聲中醒來。
“哈……師父早啊。”她迷糊著打開門,似乎還沒睡醒。
老人照例摸了摸她的頭,便來到段雪柳床前給他診脈。手指輕扣間,他想,這回應該沒什麼問題了,可隨著診斷的深入,卻隻見他眉頭緊鎖,完全不複剛才輕鬆的模樣。
“怎會如此……”
老人慌了,反反複複換著手診脈,又不信邪地附耳去聽他的心跳,最後,麵如死灰探過他的鼻息。口裏一直念叨著還是那句話:“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嗯?”千盈盈歪著腦袋,“師父,他昨天晚上還回應我的話了。”
“他說什麼?”
“我告訴他,等他好起來了,我就帶他去玩,他‘嗯’了一聲。”
老人深深歎了口氣,確實,此時的段雪柳,依然微微上揚著唇角,表情亦如春風沐雨般溫柔而平靜。
“他走的時候當是幸福的,好丫頭,我想,我應該替他說聲‘謝謝你’。”
千盈盈懵懂地看著老人問道:“師父,他有乖乖睡覺哦,你看,現在還沒睡醒呢,沒有亂走的。”
老人緩緩地拉起被子蓋過段雪柳的頭,抱了抱千盈盈,盡可能地溫聲說:“丫頭,他和之前的兔子、小鳥一樣,靈魂悄悄去了另一個世界,再也不回來了,昨天夜裏那一聲回應,算是他對你的告別。”
那一刻,千盈盈忽然聽懂了,淚如雨下,卻沒有聲音,隻是將頭埋在老人的懷裏無聲地流著淚。
“可是他答應了我會好起來的……”
老人沒有再說話,一如她兒時傷心的時候哄她那樣用溫熱的手掌輕輕地摸著她的頭。
一縷陽光透過窗欞灑落下來,這是這個冬天裏的第一束暖陽,給白雪覆蓋了的小院鋪的一層燦爛的色彩,明亮而又溫暖。
千盈盈抬頭看了一眼,伸出手接住了它,感受著這份久違的溫度,臉上還未消散淚珠隨著折射的陽光逐漸隱淡去。
“師父,他躲在被子裏,就見不到這樣的陽光了。”
千盈盈倔強地掀開蓋住他的被子,打開了窗,陽光就滿滿地溢了進來。段雪柳白皙卻沒有血色的臉龐,合著雪白的中衣,此時都似乎在散發著柔和的光,正慢慢融化掉來時一身的霜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