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躺回了那個已經成形了的“墓坑”,一滴淚落在他的眼角,順著臉頰滑落下來,掉入深黑的泥土中再不可見,隻留下一路淚痕。千盈盈伸手擦了擦自己的眼淚,坐在地上,用手一捧一捧地往裏麵填著土。
這也是她曾經送別過那些動物夥伴的儀式,無一例外。那時候她哭得可傷心了,就連書上的倦鳥也被她的哭聲驚飛一片,可唯獨這一次,她落了淚,卻發不出半點聲音,一切都看起來那麼平靜,可她覺得自己的什麼地方因為這個人的離開而缺了一塊。
老人在她身後不遠處默默看著,卻無能為力。
他雖嘴上一直說著“盡人事聽天命”,可是,和死神鬥爭的一輩子,他就從來沒輸過,哪一次不是憑著一手活死人肉白骨的醫術硬生生地從死神手裏把人搶了回來。而這一次,他輸了,輸得很徹底,一下子就擊垮了他心中那份驕傲和信念。
一刻鍾前,他親手埋葬了陪伴了自己整個行醫生涯的醫藥箱。
“記得來夢裏找我,好嗎?”她依然向往常一樣湊近他的耳邊輕聲說。
“不好……我要真真切切的找到你,親手抱抱你……”他喃喃囈語道。
……
千盈盈垂下了雙手,滿滿一捧泥土四散開落下。她噙著淚,俯下身將他抱起。
段雪柳似乎感受到這個擁抱,慢慢地,伸出了手,溫柔又小心地回應了這個兩世一直求之不得的擁抱。
迎著光,他睜開了眼睛,滿眼絢爛。
老人垂眸若有所思,“置之死地而後生,明白了,我明白了……前輩們,你們看見了嗎?晚輩終於明白筆記最後一頁的意義了……”
老人口中的筆記是家族祖傳的一本醫術筆記,而最後一頁卻是空白,年輕時他一直試圖解密,然而怎麼也想不明白,怎麼也捉摸不透,等年歲漸大,棱角漸平,也隨之慢慢擱置了。現在,那本筆記似乎又活了,徹徹底底的活了。
“不枉此生。”他說,隨後轉身而去,徒手挖出被他埋葬了的藥箱,久久地抱在胸前。
“千盈盈。”段雪柳呼喚著她的名字,又將人抱得更緊了些,生怕自己一鬆手,眼前的這個人又消失不見了。
可他卻忽然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舉動,又為何為生出這種擔心來,他隻知道自己是一定要這樣做的,帶著一股執念,一份執著,是無論如何也放不下的。
可……我是誰?
千盈盈……又是誰?
院中的梅花開了,暗香撲鼻,一片花瓣飄落下來,他伸手去接,梅瓣就落在他掌心,眼前恍惚有一些似曾相識影子與它重疊,一片,一片,又一片,如回憶般旋轉著,飛舞著,正漸漸地與某個瞬間重合。
老人單獨將他帶到了一處涼亭,亭上積雪未消,而亭中放著一個紅色的小火爐,火焰剛燃,爐上還沏著一壺茶,兩人就這麼麵對麵對坐著。
“謝先生救命之恩!”段雪柳起身,深深地先行一禮。
老人笑了笑說:“不必謝我,我可差點把你埋了。”
壺中茶水翻滾著往外冒著熱氣,清霧四散,芳香沁人。段雪柳為老人斟上茶,問道:“先生似乎認得我?”
老人卻變了臉色,將目光直直逼視著段雪柳,抬手就是一個巴掌狠狠地招呼在他的臉上,怒道:“你還有臉問?”
段雪柳毫不在意臉上的疼痛,仍是恭恭敬敬地行禮道:“抱歉,我……我的記憶好像弄丟了,現在還回答不了您的問題。要不,您等我把記憶找回來,到那時我們再談,怎麼樣?”
老人慍怒地“嗬”了一聲,仍緊緊盯著他,似乎想從他臉上找出哪怕零星半點偽裝的痕跡,兩人就這麼僵持著,老人最終還是放棄了,深吸一口氣後扶著石桌慢慢坐下來。
“那你方才為何能喚出千盈盈的名字?這丫頭是我從小帶大的,在這之前你們都不曾見過,更莫談相識。”
“有一個聲音在召喚我,一定要找到她,帶她回家。”
還有一句話已經到了嘴邊,但老人抬頭望著段雪柳,還是沉默了。
“那另一個人呢?你什麼時候帶他回家?”那一刻他在心裏如是問,可他清楚,這個人給不了他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