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現,文德殿議政。
周顯堂高坐在龍椅上,俯視著堂下一眾官員。
他在群臣上奏、議論的間隙裏,依次觀察著每一個人的眉目、眼神、皺紋、傷疤、官服、帽靴,在心裏揣摩著這當中,誰能成為他的肱股之臣:
新任宰相李平施,是前任宰相何立忠的學生和副手。周顯堂本想另立新人,擺脫前朝的老舊之氣,但論處理國事的經驗和手段,當下卻又無人能勝任,加之李平施之前也確實也推行不少利民之策、外事斡旋之計,家中也清廉,民望甚隆。
參政知事沈潛,是他頗為中意之臣。參政知事,又有“次宰相”之稱,他特意破例提拔一位年輕的官員,以平衡李平施的傳統之規。沈潛才華橫溢,但也有文人的傲氣,他打算要磨練磨練這個副手。不過沈潛深感皇恩,常常提出他心中所想,他頗感欣慰。
禦史中丞蔣益思,他看到蔣益思便不禁皺了皺眉頭。禦史台一向是帝皇畏懼又厭煩的機構,打不得、罵不得,反而得恭敬地聽他們罵自己。他倒並不怕忠言逆耳,隻是這幾個月來,他還沒發現蔣益思有這道銳氣,平庸得很,平庸得很。
他在當太子的時候已經有耳聞,兩朝禦史台都是太後一派的勢力,現在便更覺得如鯁在喉。
“啟奏皇上,臣有本要奏。”禮部尚書孟闕行禮高呼,打斷了他的思緒。
“準。”
“禮部近日收到闌月國國事書信一封,闌月國夏逢大旱,焦土千裏,顆粒無收,請求寧國能施以援手,賑濟災民。”
話畢,官員們便紛紛議論起來。
“闌月國就是那個女國王掌權的小國吧?”
“聽說也是新帝登基,沒想到一上來就是饑荒餓殍,真是不祥。”
“哼,闌月不就是一群蠻夷之人,就算幫了他們,他們以後也未必懂得報恩……”
……
“戶部,庫內有無餘糧?”周顯堂一發話,朝堂內便立刻安靜下來。
戶部尚書李譙馬上答道:“啟稟皇上,約有餘糧數十萬石。”
此時,李平施頗有威嚴地做出總結:
“闌月國與我寧國素來無爭,兩國交好,施一些餘糧,既顯我國國力,又能展示新皇仁愛,可謂是一舉兩得。”
“宰相言之有理。戶部,與禮部一起,盡快擬出賑災方略。”周顯堂修長的手指轉動著大拇指上的金鑲玉扳指。
“臣遵旨。”
李平施也滿意地撫了撫白胡子。
這時,兵部侍郎李法上前一步,正色道:
“啟稟皇上,闌月國與我國遷北府接壤,如今邊界流民強匪出沒,又恐有災民逃難,如能得定北軍護送,似乎更為妥當。”
“李侍郎亦言之有理……”
周顯堂話未說完,便被一個蓄著絡腮大胡子、腰圓臂粗的臣子打斷。
“這有何難,就讓胡祖棻派兵護送便可!”
大臣們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隻有周顯堂反倒開心起來。
畢竟難得見到綏遠大將軍王持在朝堂之上,與文臣們討論政事。
王持長期駐軍在西北,管轄石廩府和光滿府的防禦軍事和內庭禁衛軍,在武官中地位無人能敵。
而定北大將軍胡祖棻則是駐軍東北,負責遷北府一帶的軍事防禦。他也曾是王持手下一員猛將,因軍功卓著而一路被提拔。
寧國正北方為廣袤平原,有伏兔和酀遲兩大外敵虎視眈眈,東北部與老琴羅、闌月為鄰;西部與鞅鞅、鑣地、岫羌、猷須、蒼殊和胡厙大小六個國家接壤,從先帝時便是靠著王持的軍隊扛下來的。
先帝頗為忌憚王持,害怕他功高過主。不過周顯堂倒是很欣賞王持的豪邁不羈,不拘禮節,喜怒哀樂全都寫在臉上。根據戎昱來報,王持隻愛鑽研軍事、打勝仗,痛恨權謀之術、小人誣告之言,旁的並不多理。
“王將軍近來與胡將軍可有聯係?”沈潛冷不丁地問了一句。
“胡祖棻那老小子,最近不是在……在那敬龍山那片剿匪麼!皇上怕伏兔和酀遲有異動,跟我說過。”
敢稱定北大將軍胡祖棻為老小子的,當朝恐怕也隻有王持一人了,眾人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兵部,那便知會一下胡將軍,請他配合發兵護送。”周顯堂難得有了笑意。
李法正要行禮,王持拂了他的手,緊忙搶著說:“我和胡祖棻也熟,我也可以和他說一聲,這樣快一些。”
周顯堂眯了眯眼,把王持的熱切看在眼裏。
片刻,他寬慰道:“王將軍軍務繁忙,此次回城也要休養身體,此等小事按章辦理即可。”
“那是……那是,是老臣莽撞了……請陛下降罪。”王持雙手抱拳,彎腰恭恭敬敬地向周顯堂行了一個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