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三娘:“灶上做了粥,將好,先吃飯吧。”
“哎,曉得了,我先去後邊過過水。”
他爹出門收夜香都是三更天出門,穿一身油皮布,蓋子封得嚴實,很少會弄到身上。
但是她二哥總是瞎講究,進門不管別的,先皂角搓一遍才讓爹上桌吃飯。
家裏有浴桶,但是洗澡費水,鎮上水井遠,這段時間爹忙,顧不上挑水,二哥躲活計,每回都是母女用扁擔挑一點。
一上晌來回四五趟頂多半缸。
所謂的過過水,就是幹皂子揉點泡,往水裏一沾,從脖子一點點澆到下去。
今兒有雨,她爹很肯定圖省水,要站在後院裏淋雨過水了。
如此,吃飯的時候,孔三娘又跟孔柱子說嘴。
“爹身上沾了味,回家換一身衣裳就行,用不著天天搓洗。這天氣見天沾水,對身子不好。”
“你不嫌臭,我嫌臭,要不然怎麼吃飯?”
孔父勸閨女沒事,“就一會兒功夫,我換衣裳手腳麻利著呢。冷不著。”
淨胡說,要是不冷,方才端碗的手怎麼那麼紅?
孔三娘眼裏發酸,看向呼嚕嚕喝得正香的二哥,“你要是嫌棄爹這份活計,就別在家幹坐著,也去給別家上工掙錢貼補家用呀。”
孔柱子眉眼一豎,“怎麼跟你哥說話呢?長大翅膀硬了,覺得你哥管教不了你了,是吧?”
孔父架手攔著他,“三娘好心,三娘是好心”
“本就是這樣的。你嫌棄爹活計不體麵,有本事讓爹在家忙活,你出門掙錢養家。”
孔三娘瞪著他
“我我你這張嘴什麼時候養得這樣刁鑽,看我今兒不教訓你”
“是你養的嗎?是爹每天送夜香養大我的,你會幹什麼,你就會嫌爹臭”
她嗓子啞著,哭著往自己屋子裏跑。
“死丫頭,你別走!鬆手,爹,你鬆手!看我今兒我不打死她”
孔三娘一股氣奔回屋子裏,坐在床邊揉著眼睛哭。
她就是偏心,就是心疼她爹。
家裏養不起牛,隻能人背著大繩在前拖大板車。
她爹左右兩個肩膀上都是青紫不去的淤痕,經年累月,舊的沒散新的又生。
上一世,爹過得一點都不好。
她嫁給劉家郎之後,被劉家拘在田裏,後來發現她有做餅的手藝,便開了小攤位,讓她在縣裏賣餅掙錢供丈夫的束脩。
每天睜開眼和麵,閉上眼睛夢裏也在和麵。
一年隻正月回家一趟,爹娘又總是報喜不報憂,生怕連累到她的日子。
她出嫁後,二哥不知跟了什麼人一起做買賣,纏著娘和爹將家中所有的積蓄搭上,最後虧得血本無歸,還倒欠人家錢。
為了早點還錢,他爹每天夜裏進夜香,白日在碼頭上工,債還了,人也剩一把骨頭了。才活了四十六就沒了,是活活給累死的。
每一想到這些,她就想哭。
小時候能將她扛在肩頭去看熱鬧的偉岸身影,怎麼就成了那樣一小點。
她爹養活了這麼大一家子,憑什麼受外人嫌棄、還要再受家裏人嫌棄?
外邊院子裏二哥還在罵。
孔三娘又扯開門,頂嘴道:“就怨你,就怨你。有本事你出去掙錢,你別花家裏一分錢。”
孔柱子將手裏的筷子往她這邊擲,尤不解氣,從腳上拽了鞋麵,要丟的時候發現門已經關上了。
咯噔一聲,裏邊還上門鎖了。
孔柱子氣得連聲罵,卻沒奈何開門,隻好哼哼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