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爹也歎氣。
孔柱子更沒用,淨忙活著她走禮拿回來的半袋米換錢請客。
外邊毛毛雨越密了,院中的東西都披了一層朦朧的紗一般。
耳邊是她娘念叨著誰家閨女合適的話,孔三娘不由沉入回憶中。
十天前,她和她娘抬井水,腳滑一下腦袋磕到了井沿上。
不見血,隻昏睡。
其實,她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夢裏是她的另一種人生。
二姨做媒,爹娘應允,她嫁入劉家。
頭一年就住在村裏,養豬喂雞下地種菜,閑了撿柴浣衣,任勞任怨地伺候一家老小。
婆婆發現她做餅手藝好,便掏銀子在縣裏尋了個攤位,讓她每天出攤賣餅掙錢。
掙了錢是劉家的,丈夫的束脩、縣裏房舍租賃錢、攤位費、給地皮雜役的孝敬,一年到頭,她連件新衣裳都舍不得買。
夢裏的她,過的是地裏黃牛一樣的苦日子,心中唯一期盼便是劉家郎能早日考中。
可三年又三年又三年,一次次落榜,一次次不甘心,她勸不了丈夫,隻能心血熬油做蠟,做一點螢火,供著丈夫。
未料第六次趕考終於中了,她臉上的笑意還沒散,便被一碗毒水害死了。
原是丈夫被京城大官相中,意欲娶大官之女做妻,她便成了劉家郎通天梯上的絆腳石。
醒來之後,她恨得咬牙切齒,發誓一定要報仇。
再嫁入劉家?做夢!
一家黑心肝的勢利小人,且等著她收拾他們。
‘砰砰砰’的劇烈敲門聲喚醒孔三娘,她小跑過去。
爹就指著白天在家睡覺養神,是誰這般蠻橫,一點禮數都不懂。
開門尚未看清人臉,撲麵而來一陣臭酒味道。
孔三娘皺眉將倒下來的人扶著,氣衝衝地罵一句。
是孔柱子喝大酒回來了。
她和娘好不容易將人抬進屋子裏時,身上衣衫都淋濕了。
床上的人含糊著要‘再來一碗’。
孔三娘沒好氣地捶了一拳頭,“喝喝喝,沒本事,就知道浪費錢喝酒。”
孔母連忙將她扯出去,“好了,你哥哥肯定是和鎮上的朋友們一處來。那些人有見識,常在外邊跑,沒準能拉扯你哥一把。”
巾帕擦拭頭臉上的雨水,孔三娘心裏不滿。
爹娘就是看不清孔柱子的本性,一個懶貨罷了,什麼朋友,都是些逗雞撩狗的閑漢。
“娘,你好好想想,咱們家是普通人家,哥哥跟著那些人混,淨做冤大頭了。
今兒給掏酒錢,明兒給掏菜錢,口口聲聲都是朋友,那怎麼不見這些朋友給哥哥介紹個好門路。”
孔母張張嘴,想說門路不是那麼容易來的。
可再不容易,不至於連個小跑堂的活計都撈不著吧。
孔三娘瞧她娘被說動,急忙加火:“娘,哥哥再不能像這樣胡混了。萬一認識了什麼壞人,他又不懂事,被人哄掏本錢做生意,纏著您要錢,到時候你們給不給?給了,家底都光淨了。不給,哥哥覺得你們不給他活路。”
上一世,孔柱子不就是被人騙了,掏光家底不算,還背上了大債。
為了還債,這間小院子不得已低價出售。
孔柱子跑了輕鬆,她爹娘隻能尋破村的一件爛屋舍住著。
“娘,爹掙的都是辛苦錢,您可得守住了。
哥哥嫌夜香活計不好,那就讓他去做別的。山上砍柴的,碼頭上搬重的,哥哥年輕,掙錢的機會多著呢,先得把心按本分了才是。”
‘本分’說到了孔母的心坎上。
她早年願意嫁給一個夜香郎,便是因為媒婆說,丈夫是個本分的漢子。
本分人家,不眼高手低,不缺胳膊斷腿,那就能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