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第120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1 / 2)

走出亂葬崗,遲諳心頭像被塞了一團棉花,無法忽視的壓抑。

語畢拂衣,是瀟灑,可她自己清楚,不過是逞口舌之快,心裏沒有揭穿對方醜惡的舒暢,隻有隨之而來的愈加憤恨與悲傷。她有罪,任血親墓前胡言汙蔑,束手無策,興許是天對她當初早亡,落得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懲治。

所謂亡故,大悲大落尚不成什麼,昨日她沒有的痛感,在今日真正意識到一個人死去,綿密得蝕骨灼心。它真正的悲涼不在於突然,而是遲諳知道,之後無數個沒有歸屬的日子,總會有一刻提醒她,一個人永遠的不在了,和他在世間於你獨一無二的偏愛一起,消失殆盡。

所以,遲諳擦幹淚,回首,牧官書就在身後,越過他,隔著朦朧望向一片荒蕪,遲諳默默立誓,她一定要正名,讓那座孤塚,堂堂正正,光明坦蕩的,

離開這裏。

江平人靜,缺月孤寒,兩三星火漸遠,一葉漁舟緩行,映火烏篷內,遲諳和牧官書對坐在一小案前梳理遲束庸一案頭緒。

“我懷疑都是他們計劃的,不然,他們不必造謠我做偽證,便是旁人殺了人嫁禍我爹,他們為了吞那點家業,也不用給別人編借口冒這個險。現今我隻能認為是他們想吞家產,從始至終設計了殺人案做了自洽的證據。若不心虛,想想他們來祭掃的話,又為什麼,要選在正午時來?”

遲諳執筆,寫下兩個名字,一邊盡力回憶白日裏遲複平夫婦可疑的種種和昔日惡事。不過有一點講不通,青山縣縣衙秦季秦大人,一向與父親交好知曉遲家二房的德性,更該知曉自己素來體弱成親當日是咳血而亡,為什麼,卻認同了偽證呢?賄賂嗎?他以前的清正是裝的?

遲諳皺眉,筆習慣性的在紙上糾結打起轉,待牧官書喚她回神,白紙一張已塗滿了。

“還有什麼?”

“有一點我覺的奇怪,帶進去又想不通了。在棺裏時關於這段的閃現也模模糊糊,我隻能確定人絕不是我爹殺的。”

牧官書不語,遲諳將疑惑與他說了,對麵靜默片刻,道:“其實也不必這麼麻煩,遲夫子殺趙泉基於你的死,隻要見了陸徽臨,你自正清白,把一切可疑告知與他,這案子,他能調動的人,尋的證據,比我們不便明目張膽找線索的好用。”

“...也是,大概多心了,我總怕...他若也無權翻案,又或者,他不願死了的人,打擾他呢?”

“...遲諳。你們認識多久了?”

“啊,十,十二年吧。”

“你們總角時就相識,青梅竹馬,又結連理,不過三載,從小的情誼,不會那麼快消散。做遷墳決定的是陸家二老,陸徽臨的心思,旁人猜不準的。且遲夫子讚許的人,便不為婿,隻師生情誼,他也不會任由遲夫子屍骨葬在荒野...你該放寬心。”

昏黃光影中對麵神色認真,言語便是耐著性子勸慰,遲諳恍惚了一瞬,突然覺的對麵似坐了陸徽臨,相識至今,牧官書少時的頑劣給了她太多不好回憶,以至遲諳總有一刻懷疑,這人是不是書院裏那個刺兒頭。

長歎一聲,遲諳垂眸。

“但願。”

“別多想了,這時節水路快,用不了幾時便到金陵,遲夫子與你的事,很快就會有著落,歇著吧,我去船頭。”

遲諳點頭,托腮看著牧官書背影,突然的,又出聲:“牧官書。謝謝。”

背影一怔,即刻回首,一聲輕笑:“遇見你後道謝就沒停過,不用,當我過去捉弄你的賠罪吧。早點兒睡。”

夜色深重,江麵寒霧籠罩,遲諳掀起小窗布簾,外麵打探幾眼,遠處已不見煙火,便回首撤了紙筆,熄了燈攬過一條薄毯就寢。

扁舟一葉,順江漂遊,若無要事枷縛於身,此時此情,也算過去她憧憬的一般了。隻是船艙外抬眼便能瞥見的半個抱劍斜倚的背影,把一切不真實烙上更重的迷蒙。

幾乎快遺忘在書院四時的同窗,在浪潮席卷時為她扔來一塊兒浮木,她不記仇,雖然未免過於“聖人”,但牧官書仿若補救少時頑劣的雪中送炭,遲諳在心裏上百遍的感激。經過方明了歎世戲文,塵間煙火裏,人心,最暖人心。

所以她更不敢表露多餘的憂心徒增煩惱,三年不短,有的人變了,也在情理之中,她於陸徽臨,不是沒有將相見的滿心歡喜,但其中還摻雜了什麼不敢奢求與隱隱期盼,她不該讓牧官書再知曉了。

遲諳希望給她甜杏子的少年一如往昔,又希望,他與來路,今非昔比。

無盡蒼穹下映月一江水,小舟順流不疾不徐,船艙裏漸漸響起均勻的呼吸...

似夢非醒,一切迷蒙,一陣猛烈的晃動顛簸突然襲來,小案打翻,艙外一片水聲,“刷”一下長劍出鞘,遲諳在撞擊與焦灼呼喊間,驀的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