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血流成河,死的都是忠於他的將士。為了一個女子,枉顧數十萬人的性命,他不知道這麼做對不對,他隻知道,他想在自己死去之前,盡一切能力保護她,並帶她去一個地方,完成他最後的心願。
他易了容混進城內,在城牆上看著她手挽長弓,一箭射向高台上他的替身,她神情決絕,動作幹脆利落,沒有半分猶豫。
他緊緊按著心口,裝作看不見,悄悄潛進她屋裏等她。
經過這一戰的她幾乎力竭,一進屋便挨著門滑倒在地,那疲憊的神情令他心疼至極。
在這種情形下,他要帶走她,毫不費力。
路上,他找了塊黑布蒙住了她的眼睛,他害怕看到她憎恨的目光。盡管這種做法,隻是自欺欺人。
她醒過來的時候,也沒有揭開黑布,她也不想看到他吧?
明明心裏知道,他卻還是愚蠢的問了一句:“容兒,你就這樣討厭我嗎?”
她告訴他:“是,很討厭。”那麼肯定,不留餘地。
一路的顛簸,他不停的咳嗽,身子愈發的不好了,藥也不多了,他不能回宮找他的母親,隻好省著用。
沒有足夠的藥物支撐,連呼吸都覺得困難。不過,身體的病痛他都能忍受,她的冷漠仇視,他也能勉強承受,隻是每每聽她說到宗政無憂時,她語氣中的維護和濃濃的關心還有擔憂,如鋼針刺心,痛不可當。
她以為他帶走她是為了利用她控製宗政無憂,於是,他問:“他在你心裏,竟已經如此重要了嗎?你寧願自己死也不願他受到傷害?為什麼?”
她說:“因為他是我的丈夫,是我腹中孩子的父親,也是我這一生中唯一愛的男人。我可以為他生,亦可為他死。”
這便是她的回答。他覺得是自己犯賤,明知答案如此,為何非要讓她說出來才罷休?
唯一愛,她說……唯一愛!她隻記得她愛宗政無憂,卻不記得她也曾愛過他!
容兒啊,為什麼你的愛和恨都這樣絕對而徹底?愛一個人可以為其生、為其死,恨一個人便如此狠心,毫不留情。
也罷,既然他無法給她幸福,那就索性成全了她的幸福。於是,他用解天命之毒的條件,換了半年時間。
帶她來到從前承載他夢想和希望的村子,他為她建的房子還在,院中銀杏樹枝葉繁茂,蜀葵花大片大片的盛開,美麗極了。他看到她眼光一亮,他不覺就開懷,溫柔的笑看她。不管她是否失去記憶,這裏都是她所喜歡的風景。
走在石板路上,她眼中神色突然變了幾變,然後她抱著頭蹲了下去,很痛苦的模樣,他頓時慌了手腳,去扶她,任由她在他身上發泄痛楚,留下一個又一個血印。他想,她是不是記起了什麼?如果恢複記憶要讓她這樣痛苦,那他寧可她不要想起。但手中沒有特製的藥物,要壓製她體內的毒,唯有他的血,而他的血,正好是喚醒她記憶的關鍵。
幾個月的時間,有她在身邊,過得飛快。這些日子裏,他對她寵溺非常,隻要她不離開,他什麼都由著她。慢慢的,她似乎不再那麼仇恨他,大概是因為他說能解她體內之毒,又或許是意識到以他如今的身體狀況命不久矣。不管是因為什麼,他隻想好好珍惜這段日子。
十月將至,眼看她就要臨盆,她卻鬱鬱寡歡,眼神中無不透著她對腹中孩子的父親的思念。他看在眼裏,痛在心中。有人說,女人生孩子一隻腳踏在鬼門關,她一定希望孩子出生之時,宗政無憂能守在她身邊。他想,她給了他四個月的時間,夠了。於是叫來小旬子,讓他悄悄將她所在之地的消息傳遞給宗政無憂。
她生產那日,他未敢出門,隻坐在床邊,緊緊握住她的手,想給她力量。看著她痛楚變形的麵容,聽著她撕心裂肺的尖叫,他慌亂無措,不知怎樣才能替她分擔?
女人生孩子,遠比他想象的還要痛苦,如果換做他,寧願不要孩子,也不想她承受這樣的痛!
為了讓她堅持下去,為了給她力量,他告訴她,他已經通知了宗政無憂。
她原本筋疲力盡,就要睡過去,但一聽到宗政無憂會來,她眼中又亮起了光華。這大概就是愛情的力量,宗政無憂於她,就好比她之於他的意義。
孩子順利產下,還沒來得及慶賀,母親的人便找來了,並且帶走了她的孩子。
她以為這一切又是他的陰謀,瘋了般的揪住他的衣襟,恨恨的望著他,對他怒目相向。他有口難言,辯無可辯,隻得咬著牙承受她作為一個母親失去孩子的滔天怒氣。
回了宮,他千方百計探聽孩子的下落,卻一無所獲。再三思量,憑著他對母親和容兒的了解,他命人在他寢宮密室裏挖了通道,一直延伸到母親所居住的宮殿地下監牢。在宗政無憂與宗政無籌攻至皇宮的那一日,通道建成,他救了她出來,用這些年來收集的珍貴藥材泡了浴湯。這一日,他已經抱了必死之心,與其被病痛折磨致死,不如用他的鮮血和生命成全她的幸福。
讓她泡進藥湯,那裏麵有一味藥材能使人沉睡,她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他用內力替她打通各大要穴,將藥性引入經脈,最後,將他畢生功力也傳給了她,之後,他扶著木桶跪坐在地上,全身都沒了力氣。
他閉了一下眼又睜開,抓住她纖細的手指,深深凝望著她熟睡的容顏。他要記住她,即便是死,他也要記著這個女子。他要帶著對她的感情,記著她身體的溫度,這樣到了黃泉路上,他就不會寂寞,不會孤獨。
朝小旬子伸手,示意他給他匕首,小旬子卻久久不動,目帶祈求:“皇上……也許還有別的辦法……”
“拿來。”他不可置疑的語氣,宣誓著他的決心。
小旬子神情哀傷,無奈的將匕首遞了過來。
他接在手中,對小旬子吩咐道:“朕死後,你扶朕的屍體坐上龍輦,去軒轅殿外候著。記住,在容兒醒來之前,一定不能讓母後察覺有異。這是朕此生下的最後一道旨意,你一定要辦到。”
小旬子悲痛點頭,在他身後跪下磕頭領旨。
他又吩咐蕭可,切莫告訴容兒這件事,以免她心生虧欠。
他想,就讓她這麼恨著他吧,隻有恨著的人離她而去,她才不會悲傷。
一切都已經安排妥當,他對著自己的手部經脈,毫不留情地狠狠切了下去。
鮮血從他體內狂飆而出,尖銳的刺痛滲入心靈,他連眉頭都沒動一下。就那樣靜靜的看著自己的鮮血將木桶內的藥湯一分一分的染紅,聽著自己年輕的生命在無情的命運麵前奏響了悲歌,他輕輕的笑了起來,那笑容無比安詳,甚至帶著一絲滿足之感。
這一生,注定如此短暫,可是,在這短暫的生命裏,能夠遇見她,愛上她,他心滿意足。若一定要說遺憾,那麼,他最大的遺憾,是不能在臨死之前,再聽她真心的喚他一聲“齊哥哥”。
從今往後,她的笑容,他看不見了;她的聲音,他也聽不到了;她的一切一切,都與他沒了關係……
他甚至不敢祈求來世,因為不確定來世是否還同今生這般不幸!
他緩緩抬頭,目光定格在她的容顏,心中喃喃自語:“容兒,這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但願今生……你能幸福!來世,也要幸福。至於我……忘記吧,永遠不要記起來,就算記起了,也請你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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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齊番外已補齊。魂歸番外(三)也已更新完畢,謝謝親們的等待!請親們繼續支持我的新文《驚世亡妃》,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