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若法師抬起頭,非常詫異地望著教主。卻發現對方的眼底沒有殺氣,隻有一絲希冀的請求。
堂堂日月神教的一教之主,擁有至高無上的法力和不老不死的神力,這樣的一個人竟然有求於自己,般若法師難以想象,更無法接受,他噤若寒蟬的趴在地上,歪著腦袋一動不動,做偃旗息鼓狀。
夜冥的目光並不在他身上,良久良久地凝視著諸葛小蝶,再一次輕輕開口:“般若,真的隻有你能幫我了!”
地上匍匐之人身軀抖動,膽戰心驚地抬起眼睛來。
夜冥也在這時看向了他,唇邊永恒的微笑裏竟然夾雜著一絲可憐兮兮的味道。
——
在一片黑暗中,也不知過去多少時辰。他的眼睛,竟看不見任何東西。
沐易航終於恢複了少許知覺,他知道自己並沒有死。
周身寒冷異常,雙腳更是浸沒在冰冷的水中。
他感覺自己被拷在一個冰冷的石壁上,手腕上有鐵鏈束縛的重量。
隱約有水滴的吧嗒聲從四處響起,一片黑暗中,他努力睜大了眼睛,卻依舊什麼都看不到,隻有無邊無際的黑暗和寒冷。
難道,他被夜冥那一擊轟中麵門,他……瞎了!
“不——!”向來處變不驚的沐易航本能地驚呼起來。
一個習武之人倘若瞎了,簡直比斷了一雙手臂更為可怕。
就在他低呼刹那,一個冷峭的聲音卻從不遠之處傳來,道:“昏了三個時辰了,你,終於也醒過來了?”
沐易航定住,暗自警惕著。
這樣的黑暗中,竟然還有另外一個人存在。
那人又嘲弄似的笑道:“你也不要大驚小怪,你並非真的瞎了。隻是因麵門被重勁所創,延及雙眸,暫時看不見任何東西而已。”
“你是誰?”沐易航微吸口氣,在黑暗中冷冷發問。
那人沉默了一陣子,忽然搖搖頭,訕笑道:“沐少主果然是貴人多忘事,竟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了麼?”
沐易航怔了怔,仔細地聆聽著,又問:“那麼,是你救了我,我們現在又是在何處?”
那人忽然有些不耐煩了,大聲反駁道:“誰要救你,我巴不得你死在夜冥手裏。”
沐易航怔怔地挺直了肩膀,慢慢地,唇邊升起一絲莞爾的笑意,淡淡道:“我知道你是誰了!”
有雙腿撥拉水麵的嘩啦聲響起,來人徑直走到了他跟前,一雙怒目執拗地盯著他。
沐易航的雙眸並無焦點,卻明亮異常,他偏過頭去,定定地感慨道:“烈晟,我真是沒想到你會一直潛藏在日月神教總壇。”
“不然你以為方才地麵上那場地動山搖的爆炸是誰埋的火線,又是誰引爆的?”金衣公子冷笑著,忽然又不說話了,默默取下石壁上的火把,冉冉跳躍的火光照耀在沐易航素淨蒼白的臉上,他緊緊盯著他失明的眼睛,忽然後退了一步,冷笑起來:“沐易航,人算不如天算,你如今落在我手裏,就別想著再活命出去。”
沐易航隻是笑,很輕很輕地笑,沒有怨懟,也沒有絲毫懼怕的意思。
烈晟眼神陰冷,仇恨的怒火在他的胸膛裏燃燒,他憤恨地盯著對方冷清沉著的臉色,一咬牙,又殘酷地說:“你當初滅了我霹靂門,讓我成為喪家之犬,就沒想到自己也會有今天?我要挑斷你的手筋腳筋,將你永世囚禁在這暗無天日的地牢裏,讓你生不如死!”
他說的是大話空話,因為現在連他自己也出不去。
這一段甬道不過是天音湖水下一處通往光明神殿的密道,如今光明神殿被炸毀,前方的道路盡數坍塌,隻有這一處因為有石門阻隔,才得以擋住外麵洶湧的湖水。
細小的石縫裏,不斷有恣意的水花滲透進來。
而眼下,叮咚作響的水花即將沒過他的膝蓋。
他沒有多少時間了,而他一直在等待沐易航醒來。
如果沐易航此時看得見,一定會發現,他臉上的表情比石壁神龕上那個人臉浮雕還要奇異難看。
沐易航此刻卻安靜極了,腦袋仰在石壁上,似乎在閉目養神,又似乎在盤算著什麼,良久良久,一言不發,而他叫囂恐嚇的話語,對方似乎全然沒放在心上。
烈晟又是生氣又是失落。
在一片滴答的落水聲中,沐易航忽然彈開了眼睛,清冷地說:“我有辦法出去了。”
烈晟震驚地望著他,臉上有來不及掩飾的詫異和喜悅,隻聽得對方又緩緩續道:“不過,還得勞煩烈兄助我一臂之力!送我到石門前!”
縱然看不見東西,沐易航的神情卻比往昔更加堅毅明朗,他向前探出一隻手來,又定定地要求道:“能把我的佩劍還給我嗎?”
烈晟一驚,驀地一隻手按住了腰間懸佩的誅神劍。
自己的青龍劍折在了夜冥手裏,對方的誅神劍卻沉下水來完好無損。
他猶豫著,不甘又無奈地瞧著對方。
沐易航苦笑一聲,提醒道:“烈兄,若是你喜歡在下的佩劍,日後有的是時間把玩欣賞,隻是眼下,我們若再不尋法子出去,隻怕真的要葬身湖底了?”
烈晟繃緊了下巴,冷冽的眼神掙紮了片刻,驀地抽出了腰際的寶劍。
“哢啷——”兩聲。
他用力斬斷了沐易航手腕上的鐵鏈子,上前扶起了他,隻說了一個字:“走——!”
由於雙目受傷,沐易航看不清眼前的道路,烈晟將誅神劍交到了他手裏,一手擒著火把,一手扶著他,艱難地往石門前走去。
耳畔有不平穩的咳嗽聲,夾雜著濃烈的血腥氣,沐易航這才覺察到對方也受了重傷,卻一直強忍著沒有表現出來。
到了石門跟前。
烈晟就聽到外麵有嘩啦啦的水聲不住地敲打著門麵。
他詢問的眼神看向沐易航。
沐易航目不能視,卻慢慢拔出了誅神劍,對準了石門。
“你要做什麼?”烈晟很是不解。
原來他所說的法子就是擊破石門出去嗎?
幾個時辰前,洶湧激蕩的湖麵之下,他攜著昏迷的沐易航逃逸到這裏來,打開再關上這扇厚重的石門,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
如今,對方卻要打開它,這不是自尋死路嗎?
烈晟定定地凝望著身側的沐易航。
泰山崩於前而毫不變色,這是何等的氣度與自信。
他由衷的欽佩對方,就像他十歲那年,第一次從父親口中得知沐易航的名字,知道他天縱奇才,橫掃武林,那時的他眼中隻有羨慕和敬仰,那是一種對同輩高手的惺惺相惜,一種對武林後起之秀的盲目崇拜。
如果,如果他沒有野心大到要吞滅整個江湖該多好,那樣,他對他,就不會由欽慕轉為仇視,等日後見到他,他還會發自肺腑地尊稱他一聲沐少主,跟他把酒言歡,成為莫逆之交。
隻可惜,高高在上的他沒有給他任何表白的機會,他滅掉了他的門派,讓他成為孤苦無依的複仇者。
此時此刻,並肩而立著,烈晟的眼中有無數複雜的情緒交織著閃過。
沐易航眼神堅定,全身的真氣慢慢灌注到高舉的劍上,一抿嘴,狠狠地斜劈而去。
石門砰一聲從中炸裂,漫溢而來的湖水瞬間被磅礴的劍氣一斬為二,朝兩邊飛濺,中間洞開的生門豁然乍現。
“走——!”沐易航一手持劍,一手握住烈晟的肩膀用力朝外麵一扔,烈晟淩空躍起,足尖在濺起的水花中輕點數下,連番大跨步躍起,平穩地飛落至湖畔。
沐易航單手揮劍,不斷斬在水中,飄逸的身形幾經翻轉,也從湖水之下逃出生天。
烈晟看到他平穩落地,才終於鬆了口氣。
“烈兄,你的傷口還在流血。”這是沐易航脫險之後說的第一句話,很安靜的聲音。
烈晟臉色微變,右手攏住自己正在流血的左臂,愣了愣,才道:“不礙事,隻是小傷。”話未說完,似是覺察到了什麼,他呆呆地看向沐易航,結結巴巴地道:“你,你的眼睛,你的眼睛。”
沐易航微微頷首,自行奉上答案:“我想,我的雙眼已逐漸痊愈過來了,雖然我目下仍不能看清你的臉,但已能依稀辨出你左臂上的紅色血漬,相信再過幾個時辰,我的眼睛定會痊愈的。”
烈晟連連點頭,喜不自勝,很快的,又收斂了一些,冷冷道:“沐少主,我們下山去吧,這山上一個人影都沒了。”
沐易航瞪了瞪眼睛,微微向前伸出一隻手來,似乎在吃力地尋找什麼。
列晟上前扶住他,誠懇地勸道:“走吧,真的什麼都沒了。”
沐易航無言震住,清俊的肩膀忽然不受控製地抖動了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