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8章 籠中雀(3 / 3)

衛酌散去指腹拈持的魚餌,緩緩驚起的漣漪如一片墜入疏朗月色的羅袂,“你若想明白了,我自會請示母親,放你離開京城。”

整座水榭,隻聽得此言繞浮耳畔,似有轉圜餘地,實則已然剖開她的倚仗,見她稍有遊移,必定不能留她。

燕枝在袖中蜷緊的手指凝滯了。

幾乎等到那魚快要躍向池岸,她才從萬千思緒中驚醒,這時衛酌騰出一隻手,不疾不徐地翻閱劍譜。

而她雙腿定在那兒,身體卻禁不住顫了顫,明明想要順從地躬身行禮,但眼裏總有未折斷的希冀,她想留在宴竹院,哪怕做個灑掃婢女……

她跪伏在地,俯瞰著身前含混迷蒙的影子,慌惑忐忑的模樣被垂落的發絲遮掩,“奴婢知錯了,求大公子不要趕走奴婢。”

錯?

她何錯之有?

燕枝唇邊似有若無的笑意顯出幾分純粹。

她害怕地認著錯,仿佛為了勉力討好眼前人,無論什麼她都能認下。

所念所想,原本不用深究亦能輕易看透。

衛酌望著池中追逐魚餌的一尾錦鯉,它遊弋得太慢,遠遠落到最後,看群魚爭搶吞食著,便緩緩停在靠近他的地方,浮出水麵,盯緊那荼白的瓷碟,滿眼無辜。

終於,他給了別的機會。

燕枝走出水榭,探了探心口,回望正院明滅的燈火,腳步躊躇,卻啞然失笑。

灑掃正院的第二日,她沒有因衛酌的試探夜不能寐,全須全尾地踏進偏院時,倒有兩人始料不及。

綰煙推門進來,蹙眉沉聲道:“你又在耍什麼花招?莫不是真要侯夫人當麵來請你?”

她質問之際,燕枝正全神貫注地拆著發髻,被忽然的聲響驚嚇,手一歪,碰掉了銅鏡。

綰煙抱臂倚桌,沒好氣地踢走腳邊礙眼的東西。

燕枝趕忙護著巴掌大的鏡子,拿手帕仔細擦拭,見上麵沒有現出裂痕,方才鬆了口氣。

把簪子交還綰煙,她乖巧地站在一旁,受到話裏的恫嚇,有些心神不安。

綰煙瞧著她這副模樣,竟然難得沒有繼續譏諷,耐著性子問道:“大公子趕你走了?”

燕枝捏著衣袖,不敢作答。

“……”綰煙氣結。

臨走前撂下簪子,“別忘了,你是安王府的奴婢。”

一番話就能徹底斷絕她在寧昌侯府的後路。

燕枝靜默地看著綰煙消失在門外,捋順頸側的亂發,將那芙蓉簪屈指勾住,觸及眉間的一瞬,比窗外的春寒涼了些。

自顧自倒了杯茶,她瞥了眼拋回原地的簪子,看向半空高懸的月亮,慢吞吞地小口喝著。

支肘把玩銅鏡,她揚起笑渦,想到前世選她作餌的衛酌,似乎一切都近在眼前。

接連幾日,偏院都顯得極為清靜。

但很快,另一個疑心重重的人找到了她。

雲梧說大公子今日召她到正院,不再是灑掃庭院,而是去侯爺原配夫人的住所整理佛經。

燕枝十分不解,可轉念一想,大公子既然允她留在宴竹院,便不會食言。

更何況,她應當沉浸在大公子特許差事的雀躍中受寵若驚。

燕枝跟著雲梧到了正院深處。

踩著石階,越往裏走斑竹越繁茂,她便想起了衛酌亡母猝然逝去的緣由。

上輩子衛酌從未釋懷。

現如今,他也不會容忍旁人冒犯。

燕枝遲遲不肯邁步往前,望著冷臉帶路的雲梧,低聲道:“聽說大公子喜靜,抄錄佛經時皆屏退左右……”

話音未落,雲梧的目光便挪到她的頭頂,“廢話真多。”

他徑直大步朝院門走去,燕枝隻好亦步亦趨,匆忙趕上後,方才看清院中陳設。

與前世別無二致。

緊鎖的佛堂窗戶未敞,正對著她,昭示著時常來此追念之人還未前來。

燕枝呆愣了片刻,回頭看了看雲梧,見他就停在台階下,拋了把鑰匙給她。

她慌張接過,勉強點點頭,手指碰到冰冷的門沿,開始遂了雲梧的心思。

伸手想要推開門的刹那——

輪椅傾軋的響動由遠及近。

燕枝晃神間,失手摔了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