憲紀媽媽呆呆的在沙發上坐了五分鍾,理智慢慢回籠。
其實仔細想想就知道,年紀對不上。
她記得海音寺小姐講述的戀愛史並不速成,反而充滿了情感和理智的拉扯,再加上懷孕生子的時間……
——五條家的那個,貌似有點小了。
女人捏著手機的五指終於有了些鬆動,想說這裏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結果還沒回神呢,桌子上的座機突然又響了起來。
她“啊呀”的驚叫了一聲,手忙腳亂的去拿聽筒。
電話依舊是從加茂本家打來的,但電話那頭說話的人卻不是她的憲紀,而是當初送她出門的、一位加茂家的家老。
“咦。”
她不明所以。
而家老也沒有多解釋的意思,直接吩咐,讓她去試探那個海音寺小姐。
她還沒轉過彎來,傻乎乎的問:“為什麼?”
等等。
不對……
女人後知後覺驚聲道:“你們一直能聽到我說的話?”
她沒敢扔下聽筒,卻止不住驚恐的環視住宅內,根本不知道他們在什麼地方布置過監視的東西。
族老對她的情緒完全不以為意,說:“放棄吧,你看不出來的,何況平時也不會為了你浪費咒力維係它們。”
事實上,隻有她在和加茂憲紀,也就是未來的家主進行交流時,本宅的人才會本著及時監控的心態,將這套物品激活。
而一般負責這項監控的,是正室夫人的貼身女仆,彌生。
她會將看到的一切,一字不差的進行上報,並在覺得有所需要的時候,將影像資料直接送去家老的手上。
聽說平時都沒啟用,女人稍微有了點安全感,沒再驚恐的亂看。
但她依舊毛毛的,所以下意識裹緊了衣服。
族老在電話那邊“嘖”了一聲。
“把那副樣子見不得人的樣子收起來,”老人家刻板的聲音聽著就冷硬,“你這性子,也不知道有哪點是值得中意的,還好沒有遺傳給我們憲紀。”
女人條件反射性的蜷了下肩膀,一時語塞。
但通過家老的話也能推斷出:對方此時依舊在“看”著她。
族老懶的說很多廢話,隻重複了命令,讓她去試探海音寺小姐。
女人沉默了一會兒,鼓起勇氣說:“算了吧。”
“之前隻是我看到照片過於驚訝,隨便說說的,兩邊人的年齡根本對不上,何況——”
何況同為禦三家,五條悟跟家裏鬧沒鬧矛盾,加茂多少也能收到點風聲。
如果一直沒動靜,那就和千秋家的事沒什麼關係。
“這裏麵肯定有什麼誤會……”
“你不用說話。”
族老並不在意她虛弱的解釋:“你隻要按照要求,去做該做的試探就好了,結論如何,我們自己會判斷。”
他這一說,女人頓時失去了反駁的勇氣。
咬緊嘴唇,神態萎靡。
族老大概也同步看到了影像,但並不覺得可憐,反而覺得她不中用。
“你能為孩子做的事情也就這一點了。”
這次,老人不止語氣冷硬,連用詞都冷硬了起來:“難道你就準備一直做個廢物,廢物到憲紀繼承了家主之位,再千裏迢迢的去接你回來嗎?”
“他才六歲——你不心疼他累?”
說完,電話就掛斷了。
女人蜷著肩膀坐在原地,耳邊隻有機械性的嘟嘟聲。
一刻鍾後,廁所門打開。
海音寺千秋修拆掉了窗框,也修好了水龍頭,但重新安裝這個活計過於硬核了,她準備出來打個電話,叫個專業的修理工來。
“憲紀媽媽?”
她試探性的向客廳探了探頭,正看到女人抱著電話聽筒,捂著眼睛痛哭。
那股巨大的哀慟,甚至有些刺痛了她的眼睛。
‘真是軟弱的女人。’
海音寺很少產生喟歎的情緒。
但眼前這個女人,痛苦的太過真實了——
像是剛被人往心口插了一刀一樣,明明哭聲不大,但流出來的卻不是眼淚,而是鮮血。
現在再去榨取她的情報,感覺跟吃人血饅頭一樣……
海音寺千秋嘖了一聲。
世界這麼大,武力值涉及到她的人身安全,海音寺不會因為“同情”這樣簡單的情緒,就放棄從她身上找到端倪的機會。
但是……
高挑的女孩歎了口氣:但是也不非得就是今天。
她沒再說什麼,甚至都不準備再管扔在洗手間裏的窗框了。
海音寺沉默走到餐桌前,把自己打包提來的湯羹取走,放到微波爐裏熱了,再裝碗後端出來。
然後一言不發的放到了女人手邊。
她越過憲紀媽媽的身體,拾起扔在一旁的外褂,又裝好被撂在茶幾上的手機,沉默轉身,準備就此離開。
結果:“千秋!”
女人突然叫住了她。
海音寺千秋聞聲轉了下身,微微側頭,示意她有話就說。
女人一頓,像是想說什麼,但手背碰到溫熱的湯碗後,整個人都打了個哆嗦。
她看著沉默離開,像是想把空間留給自己的海音寺小姐,忍不住慢慢咬緊了嘴唇,眼淚留的更凶。
‘海音寺小姐多體貼啊。’
女人嘴巴張張合合好幾下,卻硬是沒有說話。
她看著海音寺小姐,就能想起她眼睛裏偶然閃過的那些光,想起她笑容裏,那一點點讓自己也能品味到的酸甜——
不論她的丈夫到底是不是五條悟,在獲得幸福前夕,被加茂這樣的家族關注,都意味著節外生枝。
意味著可能隻有一步之遙的幸福,將會不受控製的遠去。
家老都那樣說了,哪怕是為了憲紀,她也應該聽話的。
可一旦想到這些,她就是開不了口。
海音寺千秋難得發一回好心,還是暫時的,結果回頭就被這樣一雙通紅的眼眶嚇了一跳。
這副樣子,可不像是想兒子想的啊……
海音寺千秋仔細辨別了一下,女人看她的眼神甚至有些惡狠狠的,利的簡直像是捕獵前的母狼。
為什麼會有敵意?
為什麼……會突然有敵意?
海音寺小姐眼睛微眯,心下微沉,麵上卻當不知道一樣,笑著說起了道別的話。
整整說了三句,最後都有點車軲轆的意思了,但主動叫住了她的女人,卻完全沒有打斷她,或是在說些什麼的意思。
海音寺心頭一定:不論這莫名其妙的敵意是哪來的,但到目前為止,女人似乎都不準備將其付諸實踐。
她的眼睛裏簡直寫滿了【快走】兩個字!
海音寺千秋心知肚明,自己對另外一個世界缺乏認知,現下的一味追逐,也是大環境的情勢所迫。
可碰上這樣節外生枝的檔口——
果然還是從善如流的好。
她心底百無聊賴的感謝了一些憲紀媽媽好看懂的性格,轉身換鞋,頭也不回的選擇了離開。
聽到關門和遠去的腳步聲後,屋裏,女人終於鬆了口氣。
沒一會兒,電話又響了。
打來的人依舊是那位家老。
老人家歎氣。
“你啊,果然一直都是個廢物呢。”
就像當初離開加茂憲紀,讓他做了別人的兒子一樣,她習慣了站在那裏,把選擇權交給別人,然後鵪鶉似的留在原地,接受被選擇後將要承受的一切痛苦。
比如當初失去自己的孩子;
再比如現在被斥為廢物。
家老的語氣談不上冷嘲熱諷,因為她根本不值得。
老人隻是客觀的評價了一句:
“溫柔的廢物。”
然後就冷靜的掛斷了電話。
在禦三家,溫柔並不是個好詞。
家老搖了搖頭,一時試探不了,就去追好了。
自打五條悟出生,大家都坐臥難安,禦三家的失衡,是一個逐漸向五條傾斜的過程,跟鈍刀子割肉一樣,讓你每天都能看到大廈將傾的一點點。
而在這種情況下,每一顆能延緩墜落的螺絲釘,都值得被抓在掌心。
“畢竟已經知道了名字和長相。”
家老激活咒具,將重點的圖像都拓印了出來。
甚至包括那封被錯讀的郵件。
老人還專門在抄送備注【竹吟·老板娘】的字樣底下,劃出了紅色的標注。
除了放飛烏鴉和麻雀去跟,借鳥之眼看人——
有這些信息在,也可以從世俗的渠道去調查
——調查這所謂的“誤會”啊,到底是不是真的誤會!
說實話,一直以來,大家也挺難的。
五條悟身為禦三家的一份子,卻任性的跑去了東京,距離太遠,天然就阻隔一定的情報傳遞。
然後這位六眼的脾氣還不好。
他嬰幼兒時期,倒是短暫的乖過幾年,長大點就開始隔三差五鬧脾氣,十歲以後能單人出特級任務了,更是沒人敢再管他。
哪怕在家裏鬧了,五條的長輩們還會手動遮掩——畢竟被自家神子天天的懟,傳出去也不好聽啊!
於是情報阻隔x2。
等他進了高專後,難得有了同學,也確實產生了些名為“友誼”的羈絆:
結果一個是咒靈操使,一個是反轉術式。
就……挺難為人的。
好像蒼蠅守著一顆無縫的蛋,這麼多年……
家老磨蹭著拓印出來的紙張,上麵【不露麵他就一直來這裏……】的句子被縮放到了基本看不清的地步。
雖然隻是可能,但他們也隻是派出點人看看罷了。
這樣的功夫,對加茂來說九牛一毛,最後發現是誤會,也不算什麼損失。
但如果有百分之一的可能,證明了【真愛的女人】和【藏起來的兒子】都是真的——
老人低頭喝茶,輕聲道:“那可真就太好了。”
同一時間,東京街頭。
海音寺千秋冷靜的在冷飲攤前排隊等位。
點了杯檸檬烏龍茶,加雙倍糖。
付完款,抬眼一看,點的是中杯,但小哥給他拿的好像是大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