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8章 猶未死(八)(3 / 3)

淡淡冷語將簫娘滿腹如意算盤打亂,似有一口氣卡在喉間,吐不出咽不下。默了半晌,把竹箸一丟,“你讀書人,你清高,你有骨氣,我佩服你!可我沒念過書,不懂你這些氣節道理,我隻曉得,哪裏有好我就往哪裏爬。”

斜陽靜立,蟬漸漸歇罷,蛙遞嬗輕起,牆外清溪潺湲流逝,席泠冷硬的態度亦有些緩和。他撿起那雙被油腥浸深了顏色的竹箸遞給她,“吃飯。”

簫娘素日最會察言觀色,這時候,對於她唯一的指望與靠山,她就該俯首服帖。

她接過箸兒,卻又不是因為這份“應該”,僅僅是因為,她沒有資格驕縱任性。從前沒有,今番麵對她冷漠的盟友,她更沒有。

她捧著碗,將噎人的玉米麵饃饃咬一口,抬眼小心翼翼窺他淡泊的臉色,“我曉得,我去了,不給你丟臉麵就是了嘛。”

席泠卻扭轉談鋒,倏地問了個尖銳的問題:“你與那位仇九晉很相熟?”

尖銳得戳疼了簫娘的心,她抱著缺了口的碗,把臉埋進去,“不太熟,就是從前在他家伺候,難免打照麵。他們家三位小官人,他不大愛聽戲,二爺愛聽,倒是與二爺熟一些。”

“他如今頂了吳縣丞的缺,在上元縣衙裏任縣丞。”

南京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一條長江水,把青山繁榮,綠水孑貧都圍困其中,避也難避開。

簫娘的臉被圈在碗裏,從碗的缺口間,席泠仍然留意到她閃避的眼。她隻是淡淡地“噢”了一聲,彼此便默契地不再談論這一話題。

沉默吃罷飯,趕上席慕白歸家,像是輸了錢,臉色慍怒,瞧見案上的殘羹剩飯,跳腳打罵,“好啊,你兩個隻顧著自己填肚子,竟把我個一家之主拋在腦後!老子白養了你兩個狗東西!”

說著將席泠怒指,“我入你娘的白眼狼!老子喂養你這樣大,你考了功名,就不記得老子的天恩,掙幾個銀子,隻顧自己使用。你欺祖忘父,天理難容!”

席泠冷目淡然,踅進西廂,闔攏房門,慪得席慕白院中三屍暴跳。簫娘在灶上洗碗,隔得老遠嘲諷他,“又輸了幾個錢,值得你這樣動肝火。要我說,索性把家底都掏出來,一並送了那些莊家去,省得見天翻騰來翻騰去,我也替你累得慌。”

“你個淫/婦!”席慕白正叫席泠堵得氣無處撒,恰簫娘接了話,便連跳著蹦到灶台,指著她鼻尖罵:“你也是個沒良心,老子八兩銀子買的你,你在家連口飯也不給我留!”

簫娘笑眼瞪他,刻意挑釁。她在灶後冷觀,席泠卻在屋裏靜聽,兩個人似乎都在等,等席慕白動起手來,他們就都能心安理得、泯滅天良地——殺死他。

哪有人是天生的壞種?都需要被逼入絕地,才能戰勝生而為人的那點良善。

可是怪哉!席慕白今日卻十分克製,倏地仰頭大笑起來。笑一陣,跑到灶後摟著簫娘“啄啄”親了兩口,“小淫/婦,老子今天贏了十兩銀子!說,要什麼,脂粉頭油,老子給你買!”

簫娘挑釁的笑顏頃刻崩塌,她從未像此刻這樣恨過他,像憎恨無端戲耍她的命運,總在臨到懸崖邊,將她反複推拉,無數次碾碎她的希望後,又將它拚湊起一角,從不肯給她一場痛快淋漓的絕望。

實在太可恨了……

她惡狠狠地咬著牙關朝席慕白瞪來,啐他一口,“呸、買你娘的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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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唐李頎《送陳章甫》原句:腹中貯書一萬卷,不肯低頭在草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