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瑜連忙上前一步虛扶了一把眼前的將領,道,“不必多禮”,隨即幾人先後踏入軍帳。
澹台瑜行至軍帳中,見帳內牆壁上懸掛著輿圖,視線右移,右側布有一張堆滿沙土的長桌,那是行軍作戰不可缺少的沙盤推演模型。正前方陳列有三把圈椅——顯然這是為他們三人準備的座位。
不過他們三人很默契地都沒有選擇立即坐下,而是先請出聖旨,喚隨行侍衛宣讀。
帳內大大小小數十個將領跪了一地,認真聆聽著旨意。雖說他們早已知道朝廷派來了三位年輕人督戰,可誰都不清楚今上的心思,朝廷竟無人可用到讓三個孩子領兵打仗?將軍竟也放心讓幼子弱女涉險?這麼一遭旨在磨煉後輩還是別有用意?幾個將領趁領旨起身之時交換了眼神,企圖從對方的眼神裏得到自己尚未捕捉到的訊息。
趁宣旨之際,澹台瑜粗略地打量了幾位將領,在腦海中飛快地將他們與昔日父親講述的那些人的事跡一一對應。
幾位將領起身後開始向麵前的三位貴人介紹自己。
“副將詹冰見過大元帥、六皇子殿下、特使大人。”
說話人正是副將詹冰,自澹台翎在京留用後,西北邊城的軍務就由他處理著,是西北的一把手。他已逾不惑之年,仍是目清體健,孔武有力。
澹台瑜注意到他的問安順序,在軍中按著軍銜大小問安,既沒故意落皇子的麵子,也沒依親疏遠近之分將自己捧得高高的,心下明了:此人不愧穩坐西北軍第一把交椅,是個不爭一時長短不逞口舌之爭的人。她點點頭,麵露讚許的微笑。
也許是副將在前打了樣,其他將領依次開口做自我介紹時都按著詹冰詹副將的模板。
“參將劉兆平見過大元帥、六皇子殿下、特使大人。”
“西北指揮使何子琮見過大元帥、六皇子殿下、特使大人……”
澹台瑜認得此人正是不久前率兵迎接他們的人,不過三十出頭,就已是正三品官階,前途無量。
“邊城協領陳伯順見過大元帥、六皇子殿下、特使大人。”
……
約摸一盞茶的工夫,軍帳中的十餘人都做完了自我介紹。澹台瑾便讓將領們坐下說話,他們三人也隨之入座。
澹台瑾端起茶盞輕啜一口潤潤嗓子正準備說話,隻聽見對麵傳來砰砰的聲響。
“乖囡囡呦,天寒地凍的,朝廷怎滴派你們這些小朋友來了,朝廷糊塗,將軍也不攔著,由著你們胡鬧。我們這些老家夥在這苦寒之地駐守,不就是為了讓妻兒小輩生活得安逸些……”說話的正是參將劉兆平,他大馬金刀地跨坐著,身體重心微微向前,語罷,又重重拍了一下腿麵。聲波似乎都震得他身旁的茶盞抖了三抖。
澹台瑜心想,這劉參將真是如父親所說的那般快人快語,多少年了還沒改變。在座的也隻有他敢大大咧咧地挑朝廷決策的毛病還明目張膽地說出來。
所幸天高皇帝遠的,這話應該傳不到皇帝耳朵裏去。應該是吧。她望了墨清涯一眼,見他神色如常,仿佛沒聽到別人對他父皇的抱怨一樣,便更加堅定了這個想法。
澹台瑜對上劉兆平的眼睛,開口道,“劉伯伯這可就冤枉家父了,事出突然,我父親彼時未在京中,”她瞥了一眼身旁端坐著的澹台瑾,接著道,“如若不然,今日領兵來此的就是家父了,哪裏輪得到家弟澹台瑾。”
此話一出,帳內將領皆正了神色,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起初接到通知,眾人便有種種疑惑,不明白朝廷此舉是為何意。雖劉參將的問法開門見山,但也是道出了他們心中所想。
眾人聽得澹台瑜寥寥幾句,現下終是了然,原是朝廷趁澹台翎離京之際,將他的一雙兒女派到了前線,未免過於令人寒心。朝廷竟如此缺人麼?令稚子掛帥?眾人的目光更添幾分痛惜與憤懣。
先前對稚子掛帥尚有輕蔑之意的將領此時心中也是五味雜陳,因地處邊遠,消息閉塞,他們對朝局形勢不甚了了,險些以為是小輩貪功故而不知輕重地毛遂自薦。
澹台瑜見眾人神色凝重,便知自己方才所說令他們心中有了計較。心中暗想,父親昔日所言非虛,西北這些他手底下的將士大多是性情中人,今日初見,她先發製人,動之以情,告訴眾人他們姐弟二人的尷尬處境,便打消了幾分他們對自己一行人的到來的戒備與排斥。想必,今後在軍中澹台瑾的號令實施起來不會遇到過多阻礙。
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低眸看著橙黃色的茶湯,將眼底的那些心計籌謀掩飾在杯盞之下。在座的誰不是征戰沙場多年,自己那點心計還是嫩了點,可不能讓人瞧出她的那點心思露出破綻。
澹台瑜轉而一抬眼,又是一副不諳世事的天真模樣,仿佛那些話隻是嬌嬌女與叔伯之間的尋常抱怨。她放下茶盞時目光劃過澹台瑾的麵龐,狀若無意,我的好弟弟,姐姐所做的鋪墊隻占幾分,接下來的路得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