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佳的母親沒再進病房,她托我照顧劉佳,然後就走了。
後來我明白劉佳的母親為什麼不願再進病房了,當我再見劉佳時,她的麵色慘白,讓人心疼得發狂。傷口處散發出濃烈的藥味。
劉佳滿不在乎地說:“叮咚——”這是她給我起的外號,她已經不是第一個這麼叫我的人了,我這種板著麵孔的人很容易引起人給我起外號的yu望。
“你不覺得你該做什麼事情嗎?”劉佳問我。
於是我把手放在她額頭上,安慰說:“一會就不疼了。”
劉佳打掉我的手嗔怪說:“不是這個!”說著用眼睛掃了掃那個當初被我誤以為是賣草莓的小姑娘說,“你是不是該給人家道個歉?”我說饒了我吧士可殺不可辱。劉佳威脅我說:“別惹我生氣啊!”
我四周打量了一下,劉佳左邊是個腿受傷的軍人,軍人旁邊是一個小臂骨折的調皮初中生,他們顯然已經在注意我了。
我走到劉佳對床的老頭身邊,若有其事地問:“老爺子,手怎麼摔的?”老頭正了正身子,像回答大夫的詢問一樣說:“修房頂摔的,骨頭錯位,別的地方到是沒事。”
其實我完全不知道“錯位”是一個什麼概念,除了表麵的冰冷,我的言談舉止完全不像是醫學世家子弟的樣子,我所知道的唯一醫學常識就是左鼻孔出血高舉右手,右鼻孔出血高舉左手,兩個鼻孔都出血就投降。還有一個最實用的常識就是有了病要去醫院。
我點點頭,假裝思考了一下說:“不是什麼大問題,很快就會好的,但以後要小心,老年人骨質疏鬆,骨頭受傷不大容易愈合。”老頭連連點頭,說:“大夫也是這麼說。”我順手拍了拍小女孩的頭頂,說:“我見過你的小孫女。”老頭對小女孩說:“快謝謝叔叔。”小女駭白了我一眼,扭扭捏捏的。我忙說不用謝,也沒幫什麼忙,實話。
劉佳看我假迷三道的樣子笑得打跌,她招招手對小女孩說:“小妹妹,你過來。”劉佳顯然很有親和力,小女孩蹦過去了。劉佳說:“你叫什麼名字啊?”小女孩說:“我叫雲淩淩。”
“真好聽這名字,你還認識那個‘叔叔’嗎?”說著指指我。
淩淩不滿地說:“認識,我問過他路。”
“知道他為什麼不告訴你嗎?”
“不知道。”淩淩老實回答。
劉佳笑著看看我,低聲對淩淩說:“因為他也不知道怎麼走。”
“不可能,他不是丁爺爺的兒子嗎?”
“對啊,但他從小在外地讀書,那是他第一次回家。”
淩淩立刻原諒了我,並對劉佳耳語:“那他真可憐——”
劉佳大笑。
淩淩抓了一捧草莓給我:“叔叔,你吃。”
為了表示我真摯的歉意,我抓了幾個扔進嘴裏,連忙說:“好吃好吃。”淩淩看著我笑了,說:“還沒洗呢。”我不在乎地說:“不幹不淨吃了沒病。”病房裏幾個家屬笑說:“連大夫也這麼說啊?”他們顯然誤會我了。我說:“我不是大夫。”家屬們笑,說:“遲早的事唄。”
劉佳插嘴說:“他真的不是大夫,他是一個作家。”
我知道她在揶揄我。
劉佳鄰床的軍人問我:“同學,在哪念書啊?”我感激涕零地說了我的學校,我被淩淩幾聲叔叔和家屬們口口聲聲的“丁大夫”叫得自信心大減,是解放軍搭救了我。
“學的什麼專業?”軍人問我。
“中文。”
“哎呀,”軍人遇到了知己一般說:“我也很喜歡中文,你最欣賞哪位作家?”軍人的話把我問得一愣一愣的,我本能地想說魯迅茅盾,又一想太大而化之了,容易被人當成敷衍。
“他喜歡王小波和莫言的小說。”劉佳輕描淡寫地為我解了圍,讓我感激之餘自慚形穢,我根本沒看過他們的書。
軍人說:“說實話王小波的東西我不大能讀懂,莫言的小說到是很生動很特別,好在哪裏還真說不出來,畢竟和你們專業的就不一樣了。”我忽然覺得有必要告訴這樣一個真誠的軍人,告訴他我喜歡魯迅和茅盾,但劉佳非常強的自我意識已經絕了我的後路,我了解到劉佳是個非常愛幫助差生的好同學,她經常給差生們解圍,對那些瞧不起差生的好同學嗤之以鼻冷嘲熱諷,現在我顯然是幫助之列了。
劉佳把床頭一個大毛毛熊遞給淩淩說:“這個送你。”
毛毛熊顯然比香蕉有誘惑力,淩淩偷眼看看爺爺,她爺爺和藹地看著她,卻暗暗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