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朱的從桌下抽出一把利刃,輕輕倒擲過去。楊鵬舉伸手接住,走近幾步,左手平放桌上,
嗖的一刀,登時砍下三個手指,笑道:“光棍一人作事一身當,這事跟張公子全沒幹
係……”眾人見他手上血流如注,居然還硬挺住,也都佩服他的氣慨。姓倪的大拇指一挺,
道:“好,今晚的事就這般了結。”轉身入內。拿出刀傷藥和白布來,給他止血,縛了傷
口。楊鵬舉不願再行停留,轉身對張朝唐道:“咱們走吧。”張朝唐見他臉色慘白,自是痛
極,想叫他在此休息一下,可是又說不出口。
姓應的道:“張公子來自萬裏之外,我們驚嚇了遠客,很是過意不去,別讓你回到外
國,說我們中土人士都是窮凶極惡之輩。這位楊朋友也很夠光棍。我送你這個東西吧。”說
著從袋裏掏出一塊東西,交給張朝唐。
張朝唐接過一看,輕飄飄的是一塊竹牌,上麵烙了“山宗”兩字,牌背烙了一些花紋,
看不出有甚麼用處。姓應的道:“眼前天下大亂,你一個文弱書生不宜在外麵亂走,我勸你
趕快回家。這幾天在路上要是遇上甚麼危難,拿出這塊竹牌來,或許有點兒用處。過得幾
年……唉,或是十年,二十年,你聽得中土太平了,這才再來吧!亂世功名,得之無益,
反是惹禍。”張朝唐再看竹牌,實不見有何奇特之處,不信它有何神秘法力,想是吉祥之
物,隨口謝了一聲,交給張康收在衣裹之中。三人告辭出來,騎上馬緩緩而行。回到適才和
那姓朱的交手所在,見單刀兀自在地,閃閃光,楊鵬舉拾了起來,心想:“我自誇英雄了
得,碰在人家手裏,屁也不值!”天明時,到了一個小市鎮上,張朝唐找了客店,讓楊鵬舉
安睡了一天一晚。次晨才再趕路。行到中午時分,打過尖,上馬又行了二十多裏路,忽然蹄
聲響處,一騎馬迎麵奔來,掠過身旁,向三人望了一眼,絕塵而去。行了五六裏路,後麵馬
蹄聲又起,仍是那騎馬追了上來。這次楊鵬舉和張朝唐都看得清楚了,馬上那人青巾包頭,
眉目之間英悍之氣畢露,從三人身旁掠過,疾馳而前。
張朝唐道:“這人倒也古怪,怎麼去了又回來。”楊鵬舉道:“張公子,待會你自行逃
命罷,不用等我。”張朝唐驚道:“怎麼?又有強盜麼?”楊鵬舉道:“走不上五裏,必有
事故,不過咱們後無退路,也隻有向前闖了。”
三人惴惴不安,慢慢向前挨去,隻走了兩裏多路,隻聽見噓哩哩一聲,一支響箭射上天
空,三乘馬從林中竄出,攔在當路。楊鵬舉催馬上前,抱拳說道:“在下武會鏢局姓楊,路
經貴地,並非保鏢,沒向各位當家投帖拜謁。這位張相公來自外國,他是讀書人,請各位高
抬貴手,讓一條道。”他在江湖上本來略有名頭,手上武藝也自不弱,不過剛斷了手指,又
想這一帶道上的朋友多半與姓應的是一夥,是以措詞謙恭,好言相求。三乘中當中一人雙手
空空,笑道:“我們少了盤纏,要借一百兩銀子。”他說的是浙南土話,楊鵬舉和張朝唐愕
然相對,不知他說些甚麼。剛才騎馬來回相探的那人喝道:“借一百兩銀子,懂了沒有?”
楊鵬舉見他們如此無禮,不禁大怒,喝道:“要借銀子,須憑本事!”當先那人喝道:
“好!這本事值不值一百兩銀子?”從背上取下彈號,叭叭叭,三粒彈子打上天空,等彈子
勢完落下,又是連珠三彈,六顆彈子在空中分成三對,互相撞得粉碎。變成碎泥紛紛下墮。
楊鵬舉見到這神彈絕技,剛隻一呆,突覺左腕劇痛,單刀當的一聲落在地下,才知已被
他彈子打中了手。對麵第三人手持軟鞭,縱馬過來,一招“枯藤纏樹”,向他腰間盤打而
至。楊鵬舉勒馬避開。那人軟鞭鞭頭乘勢在地下卷起單刀,抄在手中,長笑一聲,縱馬疾
馳,掠過張康身邊時,白光閃動,鋼刀揮了兩揮,已割斷他背上包裹兩端的布條。他卻毫不
停留,催馬向前奔馳。
包裹正從張康背上滑落,打彈子那人恰好馳到,手臂探出,不待包裹落地,已俯身提
起,掂了掂重量,笑道:“多謝了。”轉眼間三人跑得無影無蹤。
楊鵬舉隻是歎氣,無話可說。張康急道:“我們的盤費銀兩都在包裹,這……這……怎
麼回家呢?”楊鵬舉道:“留下你這條小命,已算不錯的啦,走著瞧吧。”三人垂頭喪氣的
又行。走不到一頓飯時分,忽然身後蹄聲雜遝,回頭一望,隻見塵頭起處,那三人又追了轉
來。楊鵬舉和張朝唐都倒抽一口涼氣,心想:“搶了金銀也就罷了,難道當真還非要了性命
不成?”那三人馳到跟前,一齊滾鞍下馬,當先一人抱拳說道:“原來是自己人,得罪得
罪。我們不知,多有冒犯,請勿見怪。”另一人雙手托住包裹,交給張康。張康卻不敢接,
眼望主人。張朝唐點點頭,張康這才接了過來。
當先那人道:“剛才聽得這位言道,一位是楊鏢頭,一位是張公子,都是真姓麼?”張
朝唐道:“正是!”說了兩人的姓名來曆。三人聽了,均有詫異之色,互相望了一眼。當先
那人說道:“在下姓黃,這兩位是親兄弟,姓劉。張公子,你早拿出竹牌來就好了,免得我
們無禮。”張朝唐聽了這話,才知道這塊竹牌果真效力不小,心神不定之際,也不知說甚麼
話好。那姓黃的又道:“兩位一定也是到聖峰嶂去了,咱們一路走吧。”張朝唐和楊鵬舉都
料想他們是一幫聲勢浩大的盜夥,遠避之惟恐不及,怎敢再去招惹?張朝唐道:“我和這位
朋友要趕赴廣州,聖峰嶂是不去了。”
姓黃的臉帶怒色道:“再過三天就是八月十六,我們千裏迢迢的趕來粵東,你們到了這
裏,怎不上山?”上山做甚麼,八月十六有甚麼幹係,張朝唐和楊鵬舉兩人全不知情,可是
又不敢直認。張朝唐硬了頭皮,說道:“兄弟家有急事,須得馬上回去。”姓黃的怒道:
“上山也耽擱不了你兩天。你們過山不拜,算得甚麼山宗的朋友?”張朝唐更加摸不著頭
腦,不知道“山宗”是甚麼東西。楊鵬舉終究閱曆多,見這情勢,知道聖峰嶂是非去不可的
了,雖有凶險,也隻有聽天由命,而且瞧他們神色語氣,也似並無惡意,便道:“三位既然
如此美意,我和張公子同上山去便是。”說著向張朝唐使個眼色,示意不可違拗。姓黃的霽
然色喜,笑道:“本來嘛,我想你們也不會這般不顧義氣。”六人結伴同行,一路打尖住
店,都由那姓黃的出頭,他隻做幾個手勢,說了幾句古裏古怪的話,沿途飯館客店便都不收
錢,而且招待得加意的周到客氣。
走了兩天,將近聖峰嶂山腳,隻見沿途勁裝結束之人絡繹不絕,都是向聖峰嶂而去,肥
瘦高矮,各色各樣的人都有,神色舉止,顯得都是武人。這些人與姓黃的以及劉氏兄弟大半
熟識,見了麵就執手道故。
張楊兩人抱定宗旨決不再窺探別人*,見他們談話,就站得遠遠的,但聽這些人招呼
的聲音南腔北調,遼東河朔、兩湖川陝各地都有。瞧他們的行裝打扮,大都是來自遠地,人
人都是風塵仆仆。張楊兩人暗暗納罕,又是栗栗危懼。楊鵬舉心想:“看來這些人是各地山
寨的大盜,多半是要聚眾造反。我是身家清白的良民,跟反賊們混在一起,走又走不脫,真
是倒黴之極了。”
這天晚上,張朝唐等歇在聖峰嶂山腳下的一所店房裏,待次日一早上山。眾人正要吃晚
飯,忽然一人奔進店來,叫道:“孫相公到啦!”此言一出,店中客人十之*都站了起
來,湧出店去。楊鵬舉一扯張朝唐的衣袖,說道:“瞧瞧去。”走出店房,隻見眾人夾道垂
手肅立,似在等甚麼人。過了一陣,西麵山道上傳來一陣馬蹄聲,眾人都提高了腳跟張望,
隻見一個四十來歲的書生騎在馬上,緩緩而來。他見眾人站在道旁迎接,催馬快行,馳到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