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前夕,循蹈參加了華市醫療係統職員招考,通過了激烈競爭的筆試和麵試,如願以償被華醫大附屬醫院消化內科錄取,在老地方做了住院醫生。
科裏最近人丁不旺,衝在一線值班的住院醫生,由於外出進修、衛生下鄉對口幫扶、讀在職博士,一下子少了三名,夜班愈發頻繁起來。
醫院住院部的一線醫生多實行“二十四小時值班製”,即當日早八時到次日早八時全天候駐守在病房。
但其實待次日完成早交班、查房、病例討論、書寫病程記錄等工作,早已過了八點又好幾個小時了,所以值個班大都是早七時一直上到第二天中午才能下班。
值班工作強度之大經常令人疲憊不堪,尤其忙碌了整個白天,晚上急診仍不斷的科室,淩晨至午夜時分,如果工作能稍稍告一段落,醫生們常常坐在辦公室的椅子上都能睡著。
深夜極度困倦,循蹈打開辦公室的窗子,竟能呼吸出空氣的純淨清甜,消化內科位於住院部十七樓,窗外霓虹燈閃爍,斑斕的夜生活正在生機勃勃地上演。
一瞬間,她想飛撲下去,翱翔於城市的縱橫街巷,往往身處其中,是難以察覺它的美好的。窗外是自由自在的味道,窗內是封閉的戰場。
值班時,一刻也不能離開病房區域,這是一個高風險、高強度、高效率的隔離空間,腎上腺激素大量分泌,強迫性專注、興奮,置身其中反而不易察覺。
收工走出醫院的那一刻,如釋重負,輕鬆感強烈襲來,跨越一道門檻,卻似重見天日般一言難盡,極快樂、極享受、極滿足。
眼睛明亮,去茶餐廳啖一碗片頭河,飲一杯鴛鴦,疲乏一掃而空,回家休息一晚,第二天又滿血複活,與疾病拚殺。
消化內科的負責人,是一個慈祥的老頭兒,標準的五官天然帶著學者風範。
他總是感慨年輕人充沛的體力,在高負荷的工作、熬夜後,也能迅速恢複。屢屢重複這些話時,總是帶著顯而易見羨慕的語氣。
但循蹈覺得大可不必,以他對工作的熱情,隻怕全科的年輕人加起來都望塵莫及,連軸加起班來也絲毫看不出疲憊感,絕對的寶刀未老。
科室裏的醫生護士都喚他“主任”,省略姓氏顯得尤為親切,也和醫院數不勝數的主任們有所區別。
他是一位在疾病判斷上運籌帷幄,在診治技術上精益求精,對患者盡心盡責,對下屬恩威並施的管理者,全科人都挺怵他,但又十分敬重他。
循蹈是新人,除了日日跟著上級醫師學習請教,主任也常常抽空來考察新人們的基本功,例如對每人所管患者的熟悉程度。
他要求十分苛刻,要流利地背出所有患者的病史、體格檢查情況以及所有輔助檢查的結果,細到檢驗單上重要指標的數據,影像學檢查的具體描述,還要自行讀片(ct、mrcp等)表達意見,回答主任提出的各式引申問題,最後表述自己的診治思路,提出精華問題,主任來答疑解惑。
更為壓迫的,主任在過程中要求跟著他不斷中英文切換交流。
新人們隔三差五就要玩轉最強大腦,當然,不隻是轉,要飛速旋轉,不能讓大腦有一處懶惰懈怠的溝壑,考核不通過被嚴厲訓斥的代價是很丟臉的。
循蹈雖每次都出色通過考驗,各項操作手到擒來,表現很是亮眼,但起初仍痛苦不堪。
整夜整夜的準備,節奏快、要求高、熬夜多、壓力大,一日早起後,竟不能自已崩潰大哭,癱靠著牆壁,歇斯底裏放聲哭喊,無論如何不想踏出家門再繼續這份苦差事。
二十分鍾後,哭累了,找不到借口請假,收拾收拾一如往常奔向戰場。
畢竟這些躁動不安離無助、哀愁、絕望、心死還差著十萬八千裏的苦難,簡直可以說是不值一提。
不知不覺,在主任魔鬼式的訓練下,循蹈駕輕就熟,一應病例處理起來遊刃有餘,麵對再棘手的病患,也鎮定自若,年輕靚麗的外表下包裹著越來越沉穩冷靜的性子。
今日值班,早上七點十五分進醫院,去更衣室換衣服後就一刻也沒閑下來,早餐被順手放在值班室的桌子上,直等到透心涼,主人都未再進來望一眼。
處理急診、查房、開醫囑……一係列忙下來,已經是上午十點,肚子咕嚕嚕冒著泡,循蹈放下手中的事,打算接見一下被冷落的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