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大軍營帳。
心水醒來時發現身邊已經沒有了人,她摸了摸枕邊, 涼的。可見顧颯已經起了很久。
她略略撫額,一絲天光從指縫間落下,這令她有一時的恍惚。
來兵營好久了,皇帝爹爹竟然都沒有派人尋過她,皇城於她似乎變成了很遙遠的事情。
反而,兵營這裏好似更適合她,好像她天生的,冥冥之中就是該來這裏的一般,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帶著濃濃滄桑的熟悉感和宿命感。
難道有前世今生嗎?
但怎麼會呢?簡直是無稽之談!
可是,自己的夢境該如何解釋呢?
那個夢裏置自己於不顧的, 義無反顧奔赴戰場的年輕將軍, 那個讓自己每一次想起都心疼得難以呼吸的人, 那個像極了顧颯的人, 他們有聯係嗎?
夢裏那個人令自己是如此的悲傷,她又怎麼敢再經曆一次?
不,不要了, 同時她斷定, 那個人也絕對不是現在眼前的這個顧颯。
眼前的顧颯, 會照顧她, 關心她。她的一舉一動, 他都明白,甚至不用她暗示,他都能毫不費力,心領神會她的意思,知道她所求什麼。
他甚至說出了, 隻要她願意,他便可以拋棄一切,家國,戰場,功名,利祿,他通通可以不要。
他說,他英雄難過美人關,他隻要她。
就這樣一個時時、事事都將她記掛在心上,以她為重,其他皆不重要的男人,怎麼可能是那個滿心眼裏都是家國大義,口口聲聲先保大家才能保小家的男人?
對,此顧颯非彼顧颯。
可是顧颯人呢?他在哪裏?一大清早天才蒙蒙亮,他去哪兒了?
心水正思量著,堪堪起身想要去尋,突然一陣急促的咳嗽聲便傳進了耳朵,但僅僅是很短暫的一陣,很快這咳嗽聲便被壓了下來,聲響不算大,低低的,悶悶的,很顯然這個咳嗽之人在有意壓製。
“顧颯。”
心頭猛地打過一個激靈,心水連忙赤腳下榻,搴簾而出,一眼便看到了一手扶營帳,一手掩嘴的顧颯。
彼時的他,麵色蒼白,身形瘦削蕩在衣衫裏,濺開的血珠從他指尖滑落,一滴滴落在了純白的積雪上,像是盛開的彼岸花。
赫然,醒目。
觸目,驚心。
聽到聲響,顧颯下意識抬眸,看見心水,忙轉身想要掩飾自己的狼狽,可哪裏來得及,她的視線落在他被鮮血染紅的嘴角上。
心水心下一驚,忙呼一聲,“你怎麼了?”
明明前一夜,他還神采奕奕地告訴她,李謹的藥好極了,他已然無恙,身上的毒都已經清了,隻需要靜養幾日就好。
不,不對,是她傻啊,倉央錯下的毒,怎麼可能輕易就被解開?
仿若醍醐灌頂般,心水啥時明白了,原來都是他在騙她。哪裏有什麼靈丹妙藥,又哪裏有什麼巧手回春?
原來,都是他不想讓她擔心而已。
“你我……”一時間,胸口如墜重石,每說一句都覺著難以呼吸。
心水強忍悲痛,緩緩握過顧颯的手,仰望向他,“你我相識時間不久,你又何必對我用情至此?……你知道的,我對你的許諾,不過皆是因為我有求於你……我用心不純啊……”
原來她都明白……
原來,其實她也是在意他的……
是啊,他心愛的姑娘聰慧過人,他的用意她怎麼會看不出來,可是不能讓她看出來啊。
因為心誠公主的遠嫁,她已經很是自責內疚了,雖然這並不是她的過錯,可這到底成了她的心結,她表麵上看起來堅韌決絕,瀟灑利索,可到底是個內心柔軟的小姑娘啊。
他怎麼能再給她添心理負擔?
他要她平安喜樂,永永遠遠做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
顧颯深吸一口氣,以手抹去嘴角血漬,更強製壓下滿嘴的腥甜味,如此這番後才勉強對心水擠出了些笑容,“沒事,不過都是殘毒罷了……”
每說一句,心口都如被碾壓過一般,其實一早起來便覺得心口難耐,止不住想要咳嗽,為了防止吵醒還在熟睡的她,他才躲到營帳外來的,結果還沒來得及躲穩,便被她發現了。
“你這個騙子。”到這個時候了,他竟然還在騙她,心水恨恨跺腳,止不住嗔他一句。
他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整個人單薄得簡直能被風吹走,曾經鮮衣怒馬的少年郎在短短幾日似乎完全變了一個人。
心水再舍不得他多費一點力氣,上前一步,以手掩他唇,製止他再說話。
她紅裙飛舞,纏繞在一身白衣的他周圍,天地靜默,四海蒼茫,萬物俱靜,無人來往,唯有他和她。
她眼底的擔憂,他看得清清楚楚。顧颯明白她的意圖,反揉了揉她額頂長發,目光垂落,盯在她腳上,千裏黃雲,落雪紛紛,她的一雙腳踩在積雪裏被凍得通紅,可她渾然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