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呢,皇帝已經緩了過來。方才拿話擠兌人不成,反而被將了一軍,這並沒有使他惱怒,反而讓他覺得有趣。這就好比練毛筆字,一直寫“田田田田”“中中中中”終歸枯燥,總會想去寫些不同的字,最好是詩詞,筆畫複雜的字錯落相間,才不容易乏味。
剛巧今天晚上他得閑,多和她說上一會話,似乎也不失為一個好的消遣。
皇帝一笑,接過她方才的話茬:“你倒直白。朕喜歡直白。”
清淺對於“喜歡”這兩個字並不大敏感,隻心想這話題終於翻了篇,剛要鬆一口氣,卻又聽他道:“聽說你宮裏出事了?宮女被抓走了?”
他提起這件事,反倒引得她驚疑。人是他安排的,毒是他送來的,藥也是他送來的,現在又跑來假惺惺地問,難道是想探她口風?
她不知道皇帝是什麼打算,含糊答道:“回陛下,確實是宮女被抓走了,好像和什麼毒藥有關係。”
皇帝點點頭:“宮裏出了這樣的烏糟事定要嚴查。且一個小宮女無緣無故敢做出這種事,必定是遭到了收買,受人指使。”
這是什麼意思?賊喊捉賊?把一切玩弄於股掌之間,這是拿人當猴耍呢?清淺覺得可氣又可笑,但麵子上不能不做足了規矩,隻得順著他的話頭接話:“是。太後娘娘已經命人把她送進了慎刑司審問。不過,”她到底氣盛,話鋒一轉,眼神朝他的方向輕瞟,“這宮女如今卻染了疾,說不出話來了。要說巧,也太巧了吧……”
皇帝是個敏銳的人,聽出她話裏有話,挑了挑眉。有點意思,難不成懷疑他麼?按說宮女已經毒啞了,為了防止死得過於突然反而惹眼,還特特選了個慢性發作的藥,總不至於走漏風聲。
不過帝王多疑,萬事講究滴水不漏萬無一失。他清了下嗓子,伸出兩指一勾,在旁的福全立刻就會了意,不動聲色地卻行退了出去。
“染了疾?”他故作關切道,“派太醫去瞧了沒有?事情沒查明白,不能讓她死了。”
他說這話時,仍然眉目朗朗,皎然一副從容模樣。皇帝是個好看的人,既有泠然的輪廓,又有精致的眉眼,明朗卻不粗獷,清秀卻不女氣。這樣一個人凝眸看過來時,任誰都會在心裏暗暗驚豔一下,這是人之常情。月落烏啼,杏花疏影,畫樓西畔,鷺點煙汀,人們喜歡好看的風光,也喜歡好看的麵龐。她看著他的臉時,總是難以想象這樣和煦美好的男子,竟然會做出狠辣的事來。
“太後娘娘還不知道這事,臣女打算過後就去稟報,”她覺得再這麼含沙射影地你來我往實在沒什麼意思,便委婉地下逐客令,“耽擱了這麼久,陛下還沒用膳吧?臣女這裏沒什麼重要的事,您看您……”這是暗示他趕緊走,該吃飯吃飯去吧,別在她這紮眼了。
結果他卻說不:“確實到了用膳的時候。也別麻煩了,就在養性齋用吧。”說著轉頭吩咐外麵:“叫人排膳來,朕與喬姑娘一起用。”
禦膳房很有效率,很快準備好了各色菜式,由一連串傳膳的太監端著,從門口魚貫而入。
由於皇帝也在,今天晚膳的排場比往常大上許多。
紫檀木雕蓮花紋的長桌上鋪了層細錦,上麵擺著諸多盤碟。杏脯、奶棗、豆沙糕、拌乳瓜,雖然隻有兩個人用膳,但蜜餞餑餑醬菜都一應俱全,還另配有主菜、湯品和膳粥。菜品擺上了桌,侍膳的太監拿銀針逐個試過,確認沒有異樣,便行禮退下了。
清淺看著眼前精致的菜色,卻實在沒有胃口。這是自然的,眼前這人是皇帝,不僅有不嚴自威的氣場,還曾經蓄謀毒害她,心得有多大,才能吃得下去。要說之前和皇帝相處時她還感到過淡然安穩,那現在真是每分每秒都如坐針氈。
皇帝見她不大動筷,興致缺缺的樣子,麵上不動聲色,心裏卻犯思量。按理說沒有名份的外臣之女,和皇帝一起用膳其實是大大的恩典,尋常人都該受寵若驚了。再看看她,反而滿臉的不願意,興致缺缺的樣子。心中的猜測恐怕要坐實,現在隻等著福全去慎刑司查看了情形再回來報信。
皇帝賜膳,不能不給麵子,還是要象征性地吃兩口。清淺簡單用了些醬菜,又進了小半碗紅豆薏米粥,正要撂筷,卻聽見福全從門外請安進來。
福全剛才不是一直在屋裏嗎?什麼時候出去的?
她正疑惑,卻見福全進了屋後徑直來到皇帝跟前,湊在他耳邊低聲念叨,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
皇帝聽著福全一字一句回稟,麵色倒是如常,隻不過到了最後,忽然望向清淺的方向,眼裏流光溢彩,唇角一勾,朝她粲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