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14章 三春暉(3 / 3)

走到目的地,車馬停了下來,清淺攜宮女踏出馬車,迎麵是沁然的綠和青草的蒼翠香氣。向南望去,是兩個大湖,中間由一架拱橋連著,湖上清波,岸邊垂柳,堤邊桃花。再往遠處看,有奇石堆山,和疏密得宜的樹林,幾棟小屋錯落隱在山林間。清淺看著眼前的景色,生出種飄飄浮浮難以形狀的感覺,時間好像慢了下來。近處耳邊的風聲越來越模糊靜謐,遠處山間的景色卻在眼前卻越來越清晰。

她正入神,卻被身後一陣輕緩卻錚錚的馬蹄聲打斷。轉過身來一看,卻是皇帝。

清淺小時候墜過馬,雖然後來得救,但仍然有些怕馬。馬車是能坐的,從側麵看人騎馬也沒關係,怕的是馬筆直朝著自己的方向。眼前是皇帝,她想起之前乾清宮迎麵摔倒那件事,顧忌著不能禦前失儀,便極力控製著。可隨著皇帝駕著馬越來越近,她腦子裏那根弦便越來越緊,實在是害怕,全部精力都集中在那馬身上,繃著勁隨時打算逃跑。

皇帝原本是過來找她,想隨便說兩句話,見她眼神空洞,手緊緊攥著,嘴唇也有些發白,實在是不正常,便問:“你怎麼了?”不會是突然怕起他來了吧。

清淺也不扭捏,有一說一,秉承著把問題說出來才好解決的原則,便直接解釋了一番自己害怕馬的原委。

皇帝沉默聽著,聽到後來微微蹙起了眉。清淺暗覺不妙,回憶他過去行徑,覺得他並不是多麼的善性,興許使壞的勁上來了,可能還會拿這個挖苦她兩句。

結果他卻沒說什麼,直接掉轉馬頭騎到身後幾丈遠外,翻身下馬,把韁繩交給了侍從,讓人把馬牽走了。他那一翻身有力且利落,衣服的下擺在空氣裏劃出汩汩的聲音,莫名讓清淺感到心裏踏實。

皇帝下了馬,闊步走來,在她身前站定。她抬頭看他,突然發現他個頭好高,比她高出一頭還多。

“有我,不用怕。”他說。那聲音沉穩而幹淨,有種安定人心的力量。

他站在清淺麵前,鼻梁與下頜勾勒出精致泠然的弧度,但瞳仁卻是溫暖的琥珀色。眼前這個人心思深沉、攻於算計,看她家人不順眼,甚至曾經試圖害過她。她原本應該對他警戒萬分,處處提防,眼下卻因為他的一句話有了種踏實的感覺。他一直都洞練、有力、運籌帷幄。好像隻要他許諾了“不用怕”,那麼就真的再也不用怕了一樣。

另一邊,福全安排著隨從整頓好了車馬,打算去向聖上回稟。四處一打量,發現皇帝不在人群裏,而是遠遠的和喬姑娘兩個人在湖邊,也不知道在幹什麼。周圍的人都很有眼色,離得遠遠的,兩眼望天。

看到這架勢,福全犯了難。怎麼辦,過不過去呢?

大批的隨從侍衛等著皇帝指派安置,沒由皇帝發話說散,一大群人就隻能規規矩矩地幹杵著,大氣也不敢出。他是禦前大總管,這時候也隻能硬著頭皮湊到兩人跟前,躊躇著問道:“陛下,這些個人馬怎麼安排,要不要讓他們散了,還望您給個示下。還有住處,已經打掃出來了,不然奴才遣人領著喬姑娘去……”他話沒說完,卻被皇帝一個眼神鎮得噤了聲。

好在眼神雖然嚇人了些,說話的語氣聽起來倒是沒動怒:“散了吧,就按之前安排的來。還有住處……給喬姑娘安排了哪裏?”

“回稟陛下,是春暉堂。”

皇帝聞言一琢磨,春暉堂,不錯。景致好,采光也好,重點是位置……

於是他點點頭,轉頭向清淺道:“你住春暉堂,離朕的住處不遠。朕帶你一道去。”

皇帝親自帶自己去?

清淺聞言有些驚疑,但也隻有點頭同意。當真是鬧不清皇帝有什麼想頭。他不是想要表麵上做出看重她、看重喬家的假象,然後借喬家打壓趙家麼,借力打力麼?其實要營造看中的假象,大可不必這麼費事埃雖然她心裏明白皇帝是裝樣子給別人看,但也難免有時覺得他不像是做戲。譬如方才他對她說不用怕的語氣,譬如他遣人冒夜送來的藥材,又譬如那天他托起她的小臂,那手掌溫實而有力。

其實皇帝親自送著去住處算是天大的恩典,擱在尋常人身上根本不敢想。隻不過大概因為清淺近期經常接觸皇帝,一來二去漸漸熟了,也感覺不到有皇帝跟在身邊是多麼稀罕的事。

行宮大小隻有紫禁城的一半,不消多一會,皇帝與清淺一行人便走到了地方。

“這裏就是春暉堂,”皇帝抬手一直,又移開手臂指向稍遠處的一處殿閣,“那裏是三事殿,朕就住那裏。不過最近兩天有諸事需要安排,可能並不時常在,如果你找朕,就遣人傳話即可。”

清淺心裏奇怪,皇帝這話裏話外怎麼透著股“她會想去找他”的感覺?不過她麵上仍從善如流地應著。皇帝交待完了事情,沒了留下的理由,便終於走了。她領著小宮女進了屋,裏麵的擺設雅致,家具都是一水的黃花梨。換了新的環境,人的心情也容易好起來。她長舒一口氣,覺得整個人難得的鬆泛。

身處後宮,身邊的人爭權奪勢,她身在漩渦裏,雖然勸說自己隨遇而安,時時都讓自己不去在意,可時刻都需要警惕,一舉一動都要經過斟酌,到底是累的。

清風徐來,昭陽樹影,有種偷得浮生半日閑的心情。山中何事?鬆花釀酒,春水煎茶。她沉浸在許久沒有過的放鬆裏,雖然仍然是白日裏,卻也不知不覺間沉沉睡去了。

無夢的好眠,是被身邊宮女打攪醒的。

“姑娘,快醒醒。有個不認識的人來了!姑娘快醒醒,作主看看怎麼辦吧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