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生出一個念頭,想要離她更近些,想要摸摸她。下意識抬起手,慢慢緩緩地,一點一點接近,眼看就要觸到她的臉。
清淺也發現了皇帝抬起的手,一時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她腦中一片空白,下意識地沒有躲閃,看著他伸手,越靠越近。眼看就要碰上了。他的手指與她的唇角咫尺之隔,近得她幾乎產生了幻肢感,唇上的感官不斷放大,似乎隔著薄薄一道空氣,就能感受到他指尖的溫度與紋理。
然而他終究放下了手,退後半步,離她遠了些。
清淺說不上來自己現在是什麼心情,好像有些鬆了口氣,也好像有些悵然。隻聽這時皇帝說話了:“不早了,朕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她迷迷糊糊地應了,跟著皇帝往外走,恭送他出門。門一打開,福全和自己的宮女都在外頭候著。
“回三事殿吧。”皇帝朝著福全吩咐道。自從剛才放下手開始,他的眼神就再也沒有朝清淺的方向看過。
福全忙領命,又朝清淺告辭:“喬姑娘好生歇息,奴才這就伺候陛下回去了。”
清淺方才的奇怪心情終於消散了,便也點點頭,福身行禮,語調裏有合乎規矩的客氣:“臣女恭送陛下。”
皇帝沒回頭看她,隻背對著她微微頷首,就算是聽見了,隨後邁步朝前走。剛走了兩步,卻又停下了,站定在原地。
清淺疑惑地瞧著他駐足,怎麼,又想起什麼事沒說嗎?
隻見皇帝立了片刻,又緩緩轉過身來看著她。他的腳下是石磚路,石磚路兩側綴著幾株樹,樹下有花叢和灌木。樹木多的地方,越發顯得黑黢黢的。福全手裏打著燈籠,鋪灑出一隅光圈,皇帝站在那光裏,五官照得徜徜而明朗。他琥珀色的眼睛裏倒映著燈光,一晃一晃的,像是裏麵蘊著星辰似的。
皇帝看著她,忽然發現她的指甲似乎染了丹蔻。濃淡合宜的紅,柔媚而妥帖,襯得她的手指愈發的凝白。再朝上看,因著是春天,她穿了件輕薄的羅衫,袖子也微微挽起,露出一截纖細的手腕,連手腕一側突出來的那骨節,都有著好看的弧度。
他頓了頓,覺得自己還想說什麼,卻又不知道到底該說什麼才好,於是幹脆作罷。
在清淺的注視中,他又沉默地轉過身子,繼續朝三事殿的方向走去了。
皇帝自打從春暉堂出來,就有種異常的沉默,弄得福全戰戰兢兢,生怕他們二位在裏頭一個沒談好,讓皇帝心情不佳了。仔細想想,很有可能。剛才喬姑娘向皇帝告辭,皇帝都沒看她一眼。不過後來又回頭了,欲說還休的樣子,最後仍然還是一言不發的走了。不是好兆頭啊,不是好兆頭。
回到了三事殿裏頭,福全偷偷打量皇帝的表情。倒還好,比想象中的好一些,沒皺著眉毛,應該沒生氣。不過要說心情好,也並不是。皇帝的眼神朝著屋裏書架的方向,卻仿佛沒有落在實處,似乎在看什麼更遠的東西。
福全不敢這時候亂出頭,便安靜地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出。過了一陣,他忽然聽見皇帝發話了:“去取筆墨來。”
隻要不是發難就成。福全如獲大赦,麻利地把筆墨紙硯都鋪排在了書案上。見皇帝架勢是要寫字,便又在一旁十分有眼力見地磨好墨,隨後退到一旁。
皇帝提起筆,運筆的動作不同於往常批折子的雄健灑脫,筆勢力道都略帶輕柔。行雲流水,一氣嗬成。他寫好了一行字,撂下了筆,又盯著那字看了一會。
書案上有筆架擋著,福全看不清他寫了什麼。不過橫豎也沒什麼吧,皇帝勤勉,時常讀書習字的。他也沒放在心上,看樣子皇帝是已經寫完了,於是這就想要上前替皇帝收拾。結果皇帝抬手攔住了他,然後自己去查看了字跡,已經晾幹了,便伸手把那字拿了起來,收進個匣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