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十招後,皇帝的呼吸漸漸沉重,手中的劍式亦緩了下來,畢竟臂上有傷,而睿親王劍勢輕靈,不焦不躁,倒顯得攻少守多。趙有智心中惶急,但見燭火下兩人的身影倏忽來去,劍氣吞吐,閃閃爍爍,衣裳帶起疾風卷動氣流,拂得燭火忽明忽暗。
突然聽得一聲低喝,燭光被勁風所激,齊齊一黯,近處更有幾支紅燭瞬間熄滅。趙有智心中驟然一緊,果然皇帝被睿親王一劍刺傷左胸,但見鮮血緩緩從袍底繡紋間滲出,皇帝卻終究站直了身子,眾侍衛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隻恐他傷重。
睿親王劍鋒低垂,薄唇微抿:“這一劍,是為臨月。”
皇帝身子微微一震,旋即口氣譏誚:“你別提她——你不配提她。”
“我為什麼不能提?”睿親王冷笑,“你知道她為什麼肯嫁你?”
“朕知道——朕一直都知道,是因為你。”在那一刹那,他的眸子在燈光下仿佛籠上一層什麼,隔得看不清,“可是到最後,她都不曾負我,是我虧欠了她。”他語氣忽然溫柔,“可是我與她的一切,你永遠都不會明白。”
睿親王從不曾在他臉上見過那樣的神色,不覺微微錯愕。
“當年我第一次在伴香閣見到她,正是一個下著大雪的晚上……”他抬起頭來,望著窗紙上反射的微曦火光,唇畔不禁有了一抹微笑,“那夜是上元,火樹銀花不夜,滿城的人都湧去東坊看燈,隻有她一個人坐在那裏對著梅花喝酒,雖然穿著男裝,但我一眼就認出她原是女子。大家閨秀,竟然會穿著男裝在酒肆裏喝酒,我於是有意上前去攀談,她年紀雖幼,可是談吐大方,與我談地,言辭間大有見識,毫不輸與須眉。從那一刻起,我才知道,原來這世上有一種女子,可以是知音知己。而與她在一起那短短兩個時辰,更讓我明白,什麼叫意氣相投,心心相印。我所喜的,皆為她所喜,而她所喜的,正是我所喜。這世上再無一人會那樣明白我,正如這世上再無一人會是她。”
他目中無喜無悲,凝視著睿親王:“後來我知道她是慕氏的女兒,慕大鈞必不願嫁愛女為我側室。我拉下麵子去求了父皇,那麼多年,我第一次為了私事求了父皇,終究如意。能娶到她,是我此生莫大的福氣,哪怕她起初是因為你嫁給我,但最後她終究還是將心許了我。而朕富有下,在她棄世之後,才知道什麼叫失去,再沒有人可以替代她。”
睿親王似是恍若未聞,殿中靜得聽得到外麵呼呼的風聲,窗隙本用棉紙糊得嚴嚴實實,但有一扇窗紙被亂箭射出了幾個窟窿,殿中燃著幾支巨燭,忽然箭窟裏透進來一陣風,一支巨燭的光焰搖了搖,終於一黯,空餘了一縷青煙,嫋嫋散開——他的臉半隱在黑暗中,似乎也是一黯,看不清了。
過得許久許久之後,他才道:“是你害死了她。”他眼中透著懾人的寒光,“你是皇帝,下萬物任你予取予求!你口口聲聲什麼心心相印,你卻連她都不放過!”
“朕不能不為。如果不是你勾結慕氏,如果不是你逼著朕不能不先下手為強,臨月不會死。”他微微冷笑,“你當年雙手將臨月奉與我,又安的什麼心思?”
白芒一閃,睿親王一劍狠狠刺到,皇帝舉劍相格,“噌”一聲兩劍相交。皇帝微微喘息著:“你從來沒有失去過,你從不知道失去是什麼滋味,可是我知道,我知道得太深刻,所以朕發過誓,絕不容自己再失去。你逼迫朕,朕絕不會讓你得逞。”
“所以你篡位!”因為用力,睿親王的手背上隱隱凸起青筋,但聲音還是清朗鎮定,“父皇本有遺詔,如若先帝無嗣,立我為皇儲。”
皇帝腕上用力,終於將睿親王的劍震開,他仰麵大笑:“遺詔?原來你就是用那件東西服了十一弟替你大開城門。”他眉頭輕挑,“費了那些周折,原來終究還是落在了你手中,這兩年來,你裝得倒挺嚴實。”
睿親王冷笑:“你不惜毒弑自己的親生母親,又查抄慕氏滿門,就是為了這樣東西。可惜人算不如算,這樣東西早被慕大鈞送去了關外,慕允逃得一條性命取回了遺詔,坐實了你就是篡位的亂臣賊子!”
“亂臣賊子?”皇帝輕笑,“你是父皇的兒子,我也是,為什麼你做得皇帝,朕就是篡位?朕偏要將這下爭到手裏來,朕就要讓你看著,讓死去的父皇也看著——如今你起兵作亂,你才是謀逆的亂臣賊子!”皇帝微微眯起眼睛,“依律當處以極刑,朕要慢慢活剮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