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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翔一驚,想今天是不是丘比特發瘋了,或者說是丘比特終於變正常了。雨翔有些可憐錢榮,但想必自己的痛苦比較深一些,潛意識裏有些蔑視錢榮的痛苦,說:“很正常嘛,怎麼吹的。”本想後麵加一句“你為什麼不帶你的記者團去采訪一下她”,臨說時善心大發,怕把錢榮刺激得自殺,便算了。

“我差點被姓姚的給騙了!”錢榮一臉怒氣,姚書琴的名字都鄙視地不想說,一句話罵遍姚姓人。

“為什麼?”

“那姓姚的——”說著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給雨翔看。雨翔苦笑說:“你寫的幹嗎讓我看。”

錢榮兩眼怒視那紙,說:“當然不是我寫的。我在她筆袋裏找到的。”

雨翔接過紙一看,就驚歎市南三中裏人才輩出。給姚書琴寫信的那人是個當今少有的全才。他通倫理學,像什麼“我深信不疑的愛在這個年代又複燃了在蘇聯滅絕的‘杯水主義’”;他通莎士比亞戲劇,像什麼“我們愛的命運像比亞筆下的丹麥王於哈姆雷特的命運”,莎翁最可憐,被稱呼得像他的情人;他通西方史學,像什麼“在生活中,你是我的老師,也許位置倒了,但,亞伯拉德與愛綠綺思之愛會降臨的”;他通蘇東坡的詞,像什麼“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他還通英文,用英語作繞口令一首,什麼“Miss,kiss,everychangessincethesetwowords”,又感歎說“Allgoodthingscometoanend”;他甚至還厲害到把道德哲學、文學、美學、史學、英語、日文撮合在一起,像秦始皇吞並六國,吐納出來這麼一句:“最美的愛是什麼?Itellmyself,是科羅連柯的火光,是冬天的溫暖,更是戰時社會主義時Apieceofパン一片麵包。。”

雨翔“哇”了一聲,說這人寫的情書和大學教授寫的散文一樣。

錢榮奪過紙揉成一團扔了,說:“這小子不懂裝懂,故意賣弄。”

“那——這隻是別人寫給姚書琴的,高中裏這類卑鄙的人很多——”雨翔故意把“卑鄙”兩字加重音,仿佛在幾十裏外的仇人被這兩字鞭到一記,心裏積鬱舒散大半。

錢榮:“這樣一來,也沒多大意思,Whatsdonecannotbeundone,事情都擺定了。木已成舟,不如分手,Truth!”他直誇自己的話是真理,幸虧他爸的職權法力還略缺一點,否則說不定這話會變成法律。

雨翔問:“她提出的?”

錢榮急忙說:“當然是我甩掉她的。”今日之愛情與從前的愛情最大的不同就是命短,然而麻雀雖小五內俱全,今日愛情命雖短,但所需之步驟無一欠缺;其次一個不同便是分手,從前人怕當負心人,縱然愛情鳥飛掉了也不願開口,而現代人都爭當負心人,以便誇口時當主動甩人的英雄,免得說起來是不幸被動被甩。

雨翔暗自羨慕錢榮,而他自己則是被迫的,心餘力絀的,多少有被欺哄的感覺。

錢榮問:“去消遣一下,泡網吧,怎麼樣?”

雨翔深知錢榮這人到結賬時定會說沒帶錢,讓別人又先墊著,而且錢榮這人比美國政府還會賴債。推辭說:“現在市裏管得很嚴。”

“哪裏,做做樣子罷了,誰去管?”

雨翔想也是,現在為官的除吃飽喝足外,還要廣泛社交,萬忙中哪有一空來自斷財路,這類閑暇小事要他們管也太辛苦他們了。這個謊撒得大失水準。

“不了,我肚子有些不舒服。”

“算了,我去吧。”

錢榮走後整間寢室又重歸寂靜,靜得受不了。雨翔決定出校園走走。天已經暗下,外麵的風開始挾帶凜冽,刺得雨翔逼心的涼。市南三中那條大路漫漫永無止境,一路雨翔像是踏在回憶上,每走一步就思緒如潮。

風漸漸更張狂了,夜也更暗了。校園裏淒清得讓人不想發出聲音。鍾書樓裏的書尚沒整理完畢,至今不能開放,據說市南三中要開校園網,書名要全輸在電腦裏,工作人員輸五筆極慢,打一個字電腦都可以更新好幾代,等到輸完開放時,怕是電腦都發展得可以飛了。學校惟一可以提供學生周末棲身的地方都關著,陰曹地府似的,當然不會有人留下——那些戀人們除外,陰曹地府的環境最適合他們,因為一對一對的校園戀人仿佛鬼怪小說裏的中世紀吸血鬼,喜歡往黑暗裏跑。雨翔正逢失戀日,沒心思去當他的吸血鬼伯爵,更沒興趣去當鍾馗,隻是默默地垂頭走著。

走出校門口周身一亮,置於燈火之中。裏麵的高中似乎和外邊的世界隔了一個年代。這條街上店不多,但燈多車多,顯得有些熱鬧,雨翔坐在路燈下麵,聽車子呼嘯而過,悵然若失。

三三兩兩的學生開始往電腦房跑。可憐那些電腦,為避風聲,竟要向妓女學習,晝伏夜出。市南三中旁光明目張膽的電腦房就有五家,外加上“學習中心”、“網絡天地”,不計其數。糾察的人一看就知道是當年中國死板教育的犧牲品,隻去封那些標了“電腦遊戲廳”的地方。仿佛看見毛澤東,知道他是主席,看到毛潤之就不認識了,更何況看到毛石山了。雨翔注視著那些身邊掠過的學生,對他們的快樂羨慕死了。

夜開始由淺及深。深秋的夜性子最急,像是要去買甲A球票,總是要提早個把鍾頭守候著。海關上那隻大鍾“當當”不停。聲音散在夜空裏,更加空幻。橘黃的燈光映著街景,雨翔心裏浮起一種異鄉的冷清。

一個攜著大包學生模樣的人在雨翔麵前停住,問:“同學,耳機、隨身聽、錢包要。”

雨翔本想趕人,抬頭看見那人疲倦的臉色,緩兵道:“怎麼樣的,我看看。”

那人受寵若驚,拿出一隻隨身聽,兩眼逼視它,說:“這是正宗的索尼,馬來西亞產的,很好啊!”

“我試試。”

那人見雨翔有買的欲望,忙哆嗦著裝好電,揀半天挑出一副五官端正的耳機,對準孔插了兩次,都歪在外麵,手法比中國男隊的腳法還臭。第三次好不容易插進了,放進一盤帶子,為防這機器出現考前緊張症,自己先聽一下,確定有聲音後,才把耳塞給雨翔戴上。

雨翔聽見裏麵的歌詞,又勾起傷心。那聲音實在太破,加上機器一破,雙破臨門,許多詞都聽不明白,隻有斷斷續續聽懂些什麼“我看見,……的燈火,在遠方,一刹那消失在天空,……通往你的橋都沒有……,雨打醒的臉,看不到熟悉的畫麵……陌生的……陌生的人陌生的麵孔……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天空……找不到一個熟悉的角落讓我的心停泊……遠方的你燦爛的燈火……何時能燃燒在我的天空……”滾石唱片公司張洪量《情定日落橋》。

那人心疼電,說:“怎樣,清楚吧?”

“可以。”

那人便關掉隨身聽,問:“要嗎?”

“多少錢?”

“一百六十元。”

雨翔驚詫地複述一遍。那人誤解,當是太貴,然後好像害怕被路燈聽見,俯下身輕輕說:“這是走私貨,這個價已經很便宜了,你如果要我就稍微便宜一些。”

雨翔本來絲毫沒有要買的意思,經那人一說,心蠢蠢欲動,隨口說:“一百五。”

那人佯裝思慮好久,最後痛苦得像要割掉一塊肉,說:“一百五——就一百五。”

雨翔已經沒有了退路,掏錢買下,花去一個半禮拜生活費。那人謝了多句,轉身消失在夜色裏。

這時雨翔才開始細細端詳那隻機器,它像是從波黑逃來的,身上都是劃傷擦傷——外表難看也就算了,中國人最注重看的是內在美,可惜那機器的內在並不美,放一段就走音,那機器仿佛通了人性,自己也覺得聲音太難聽,害羞得不肯出聲。

雨翔歎了一口氣,想一百五十塊就這麼去了,失戀的心痛變為破財的心疼。過一會兒,兩者同時病發,雨翔懊惱得愁緒糾結心慌意亂。

這麼靠在路燈邊。街上人開始稀少了,雨翔也開始覺得天地有些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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