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保證嗎?”
老人拉開桌子抽屜,取出一個文件夾遞給我。我翻了翻,裏麵果然有“組織”的正式委托書,式樣和簽字也無懈可擊。
“那好吧。”我把文件夾還給對方,“我的級別是雙料級,這麼可以麼?所謂雙料級……”
“就是普通薪金的兩倍吧?沒問題。這回再加上獎金,來個三料級。”
計算內容重要,再說又勞你鑽了瀑布,嗬嗬嗬。”老人笑道。
“請先讓我看一下數值。”我說,“方式等看完數值再定。電腦方麵的計算誰來負責?”
“電腦用我這裏的。前後請你負責,不介意吧?”
“可以。我也省事。”
老人離開坐椅,在背後的牆壁弄了一會,看上去平平常常的牆麵豁然閃出缺口。名堂委實夠多。老人從中取出另一個文件夾,合上門,於是那裏又變成沒有任何特征的普通白牆。我接過文件夾,看了長達7頁的蠅頭數值。其本身沒什麼特別問題,一般數值而已。
“若是這個程度,分類運算怕不成問題。”我說,“這個程度的頻度類似性,無需擔心架假設橋。理論上當然是行得通的,但是假設橋的正當性無法說明。無法說明其正當性,就不可能去掉誤差的尾巴。這就好像橫穿沙漠時不帶指南針一樣。摩西倒是這樣做了。”
“摩西連海都過了。”
“老掉牙的往事。就我接觸的範圍而言,還從未有過遭受符號士騷擾的先例。”
“那麼說,一次轉換就可保萬無一失嘍?”
“二次轉換危險太大。的確,那樣可以徹底排除假設橋介入的可能性。但在目前階段還形同雜技。轉換程度都還不穩定,處於探討過程。”
“我並沒有說要二次轉換。”說著,老人又用回形針捅起指甲根來。這回捅的是中指。
“你是說……”
“模糊,我說的是模糊。想請你進行分類運算和模糊運算,因此才把你叫來。如果隻是分類,也沒有必要叫你。”
“不明白,”我架起腿,“你怎麼會知道模糊呢?那是絕密事項,局外人不可能知道。”
“可我知道。我同‘組織’的上層人物有著非同一般的關係。”
那麼請你通過關係詢問一下好嗎?模糊係統現已完全凍結。原因我不清楚,大概出現什麼故障了吧。反正不能使用那個係統。使用後一旦被發現,光是受罰恐怕很難了結。”
老人又把收有委托書的文件夾遞過來:
“請好好看最後一頁,那上麵應該有模糊係統的使用許可。”
我按其所說,翻到最後一頁。果不其然,上麵的確有模糊係統的使用許可。看了好幾遍都看不出破綻。簽名就有五個。實在不曉得上頭那夥人打的什麼主意。挖出洞來叫埋上,剛剛埋上又叫挖出!左右為難的總是我這樣的下層人員。
“請把委托書全部彩色複印一份給我。沒這東西,關鍵時候我將非常狼狽。”
“當然當然,”老人說,“當然複印一份給你。手續正正規規毫無疑點。酬金今天支付一半,另一半結束時支付,可以吧?”
“可以。分類運算馬上在此著手,然後將獲得的數值拿回家,在家模糊。模糊要做很多準備的。模糊完畢,再把數值拿回這裏。”
“三天後的正午時分無論如何我得使用……”
“絕不延誤。”我說。
“千萬千萬,”老人叮囑道,“延誤了可就要壞大事。”
“世界崩潰不成?”我問。
“在某種意義上。”老人說得高深莫測。
“放心好了,我還從來沒有延誤過。”我說,“方便的話,請準備一壺濃些的熱咖啡和冰鎮白水,再來一點可隨便抓食的晚飯。幹起來估計很費時間。”
不出所料,實際花了很長時間。數值排列本身固然比較單純,但情況設定的階段數很多,計算時遠比預想繁瑣。我將所給數值輸入大腦右半球,轉換成完全不一樣的符號後再移入大腦左半球。繼而將移入左半球的符號作為截然不同的數字取出,打在打字紙上。這就是分類運算,最簡單說來就是這樣。至於轉換的代碼,每個計算士都各所不一。而代碼同亂數表完全不同之點表現在圖形上麵。也就是說,關鍵在於大腦左右兩半球的劃分方式(這種劃分當然是權宜之計,並非真的一分為二)。不妨用圖表示如左。(圖略)
總之,隻有使圖中犬牙交錯的斷麵正相吻合,才能將得出的數值複原。然而符號士們企圖通過架假設橋的辦法來解讀其從計算機上竊來的數值。就是說,他們通過分析數值將犬牙交錯的情形在全息圖上再現出來。這樣做有時順利有時不順利。若我們提高技術,他們也提高對抗技術。我們保護數據,他們盜竊數據——純屬古典式警察同小偷玩弄的套數。
符號士們將非法獲取的數據大多捅到黑市上去,謀取暴利。更糟糕的是,他們將情報最重要的部分掌握在自己手中,有效地為自己組織服務。
我們的組織一般稱為“組織”,符號士們的組織則被稱為“工廠”。“組織”原本是私營性質的聯合企業,但隨著其重要性的提高,現已帶有半官方色彩。作為內部結構,大概同美國的貝爾公司相似。我們這些基層計算士像稅務顧問和律師那樣獨立自主地開展工作,但要有國家頒發的執照,任務要由“組織”或由“組織”認可的正式代理人來安排,否則一律不得接受。這是為了不使技術為“工廠”所濫用而采取的措施。一旦違反,勢必受到懲罰,吊銷執照。至於措施是否正確,我則揣度不透。因為,被剝奪計算士資格的人往往被“工廠”招去,潛入地下當起符號士來。
我不知道“工廠”的結構是怎樣的。一開始是家小型技術企業,隨後急速膨脹起來。也有人稱之為“數據黑手黨”。在同各種非法團夥有著盤根錯節的聯係這點上,的確和黑手黨難分彼此。若說有不同之處,那便是他們隻兜售情報。情報既文雅,又錢。他們將視為獵物的電腦毫厘不爽地監聽下來,攫取情報。
我一邊喝著一整壺咖啡,一邊不停地進行分類運算。我的規則是幹一小時休息30分鍾。否則,大腦左右兩半球的接縫便模糊不清,以致出來的數據一塌糊塗。
在30分鍾休息時間裏,我同老人天南海北地閑聊。聊的內容無所謂,隻要搖動嘴巴說話就行,這是排除大腦疲勞的最佳方法。
“這到底是哪一方麵的數值呢?”我問。
“實驗測定數值。”老人說,“是我一年來的研究成果。有兩種,一種是各個動物頭蓋骨和口腔上顎容積的三次原始圖像所轉換成的數值,一種是其發音的三要素分解,二者合在一起。剛才我已說過,我花了30年時間才聽懂骨骼固有的聲音。這項計算完成之後,我們就可以從理論上而不是根據經驗將聲音分離出來。”
“那就能夠人為地加以控製嘍?”
“是這樣的。”老人說。
“在人為控製的情況下,到底將發生什麼呢?”
老人用舌尖舔著嘴唇,沉吟片刻。
“發生的事多著呢,”他開口道,“實在很多。而且有的你無法想象——這點我還無可奉告。”
“消除聲音是其中之一吧?”我問。
老人洋洋得意地嗬嗬笑了幾聲。“是的,是那樣的。可以結合人類頭蓋骨固有的信號,消除或增大聲音。每個人頭蓋骨的形狀各有不同,所以不能徹底消除,但可以相當程度地使其縮小。簡單說來,就是使聲音和反聲音的振動合起來發生共鳴,聲音的消除在研究成果中是最為無害的一種。”
如果說這個無害的話,那麼往下可想而知。想到世人各自隨心所欲地消除聲音或增大聲音,我不由有點心煩意躁。
“聲音的消除可以從發音和聽覺兩方麵進行。”老人說,“既可以從聽覺上將聲音消去,又能夠從發音上根除。發音屬個人行為,可以百分之百地消除。”
“打算公之於世?”
“何至於!”老人揮了下手,“我無意將如此妙趣橫生的事情告知他人。隻是為了私人賞玩。”
說著,他又嗬嗬地笑了,我也一笑。
“我打算把研究成果僅僅發表在專業性學術刊物上。對於聲音學,還沒有任何人懷有興趣。”老人說,“況且世間那些笨蛋學者也不可能看懂我的理論。學術界原本就對我不屑一顧。”
“不過符號士可不是笨蛋。在解析方麵他們堪稱天才,你的理論恐怕也不在話下。”
“這點我也加了小心,所以才把數據和程序全部略去,隻將理論用設想的形式發表出來。這樣就無需擔心他們弄懂弄通。在學術界我或許遭受冷落,但我並不在乎。一百年後我的理論必將得以證實,那就足矣!”
“唔。”
“因此,一切都取決於你的分類和模糊運算。”
“原來如此。”我說。
往下一個小時,我全神貫注地進行計算。爾後又到了休息時間。
“提個問題好麼?”我說。
“什麼問題?”
“就是門口的年輕女郎,那個穿粉紅色西服套裙的身段豐滿的……”
“是我的孫女。”老人說,“是個非常懂事的孩子,小小年紀就幫我搞研究。”
“所以我想問:她是天生說不出話來呢,還是聲音被消除了……”
“糟糕!”老人用一隻手啪地拍了下膝蓋,“忘得一幹二淨。經過消音實驗後還沒有複原,糟糕糟糕,得馬上為她複原!”
“似乎這樣為妥。”我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