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冷酷仙境光內省潔淨(3 / 3)

樂曲放罷,主持人說了聲:“已是秋天了。”隨即談起秋日初次所穿毛衣的氣味,說阿珀達伊庫的小說對這種氣味做過出色的描寫。下一支樂曲是烏迪·哈馬的《昔日秋光》。餐桌上的鍾已指向7時25分。10月3日,上午7時25分,星期日。天空晴得如被尖刀深深剜開一般深邃而透徹。作為結束人生的最後一天,場景似乎不錯。

我用鍋燒開水,從電冰箱拿出西紅柿,又切了大蒜和手旁一點青菜做成西紅柿醬湯,然後加進斯特拉斯堡香腸咕咕嘟嘟煮了一陣子。同時細細切了甘藍和圓椒,做個色拉。又把咖啡放入咖啡壺,在法國式麵包上淋了點水並用箔紙包住放入微波爐加熱。準備妥當後,我叫醒女孩,撤下客廳茶幾上的杯子和空瓶。

“好味道!”她說。

“可以穿衣服了吧?”我問。先於女孩穿衣服是我的一忌。文明社會稱之為禮儀。

“當然可以,請。”說著,女孩脫下自己的T恤。晨光在她的乳房和腹部照出淡淡的陰影,汗毛閃著光澤。她以這樣的姿勢欣賞一會自己的身體。“不壞呀!”她說。

“不壞。”

“沒有多餘的肉,腹部不見皺紋,皮膚仍有彈性——還可風流一段時間。”說到這裏,她雙手拄在沙發上,轉向我說,“不過這些會在某一天突然消失吧,是這樣的吧?就像一條線斷了,再也不能恢複。我總有這感覺。”

“吃飯吧。”我提議。

她去隔壁披上黃色運動衫,穿上舊得退色的牛仔褲。我穿上短褲。我們隔著餐桌麵對麵坐下,吃著麵包、香腸、色拉,喝著咖啡。

“你能馬上這樣習慣別人家的廚房?”她問。

“本質上每家的廚房都大同小異。”我說,“做東西吃東西,不存在大的差別。”

“一個人生活不厭煩?”

“不太清楚,因為從來沒這樣考慮過。婚姻生活倒是持續了5年,但如今已根本記不起那是一段怎樣的日子,好像一直單身生活過來的。”

“無意再婚?”

“怎麼都無所謂。”我說,“反正都一回事,就像有出口和入口的狗窗,從哪個口進去都差不多一樣。”

她笑笑,用紙巾擦去嘴角沾的西紅柿湯汁:“把婚後生活比喻成狗窩的人,你是第一個。”

吃完飯,我把壺裏剩的咖啡熱了熱,各斟一杯。

“西紅柿醬湯非常可口。”她說。

“要是有月桂樹葉什麼的,會做得更好。”我說,“煮的東西也差10分鍾火候。”

“不過已經很好吃了。好久都沒吃過這麼講究的早餐。”她說,“今天往下怎麼安排?”

我看了看表:8點半。

“9點離開這裏。”我說,“找一處公園,兩人曬太陽喝啤酒。10點半開車把你送去什麼地方,之後就動身。你怎麼辦?”

“回家洗衣服,清掃房間,獨自沉浸在交歡的回憶裏。不壞吧?”

“不壞。”我說。是不壞。

“跟你說,我可不是跟任何人都立刻上床的喲!”她補充似的說。

“知道。”

我在衝洗台洗餐具時間裏,她一麵淋浴一麵哼唱。我用幾乎不起泡的植物性油脂洗鍋刷盤,用抹布擦幹擺在餐桌上。然後洗洗手,借用廚房裏的牙膏刷了牙,又去浴室問她有沒有刮須用具。

“打開上邊右側的壁櫃看看,記得有他以前用過的。”

壁櫃裏果然有檸檬香型刮臉膏和漂亮的刮須刀。刮臉膏已少了半盒,盒口沾有已幹燥的白沫。所謂死,便是將刮臉膏剩下半盒。

“有了?”她問。

“有了。”我拿起刮須刀、刮臉膏和一條新毛巾折回廚房,燒水刮須。刮完須,把刀片和刀架衝洗幹淨。於是我的胡須同死者胡須在洗麵盆裏混在一起,沉入盆底。

她穿衣服時,我坐在客廳沙發上翻閱晨報。出租小汽車司機開車途中心髒病發作,一頭紮進高架橋欄杆,死了。乘客是一位32歲的女性和一個4歲女孩,雙雙身負重傷。某市議會午間吃外購盒飯時因油炸牡蠣變質致使兩人身亡。外務大臣對美國的高利率政策表示遺憾。美國銀行家會議討論對南美貸款的利息。秘魯財政部長指責美國對南美實行經濟侵略。西德外長強烈要求糾正對日貿易逆差。利比亞譴責以色列,以色列反唇相譏。還就18歲兒子向父親行凶一事刊登了大家談一類文章。報上刊載的,沒有一樣對我最後幾小時有所裨益。女孩身穿駝色棉短褲加茶色開領衫,站在鏡前用梳子梳理頭發。我係好領帶,穿上外衣。

“獨角獸骨頭怎麼處理?”她問。

“送給你。”我說,“放在哪裏算了。”

“電視機上如何?”

我拿起已不發光的頭骨走到房間角落,放在電視機上。

“怎麼樣?”

“挺好的。”我回答。

“還會發光?”

“沒問題。”說罷,我再次把她摟在懷裏,將這溫煦刻入心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