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澈偷眼看向對麵,見對麵之人沒有動靜,小心翼翼的探手摸上方才下錯的那一枚棋子,同時無比誇張的打了個哈欠,想以呼吸聲掩蓋挪棋的響動。不料想棋子才在棋盤上還沒挪出兩分,一記折扇便敲在了他的手背上。
“落子無悔。”韓墨初收了折扇,淡淡道。
“韓子冉?你倒是看得見看不見?說好了這局你下盲棋的1蘇澈朝對麵的男用力的晃了晃雙手,滿臉的不可思議。
韓墨初摩挲著手中的一顆白子,嘴角微揚道:“我蒙著眼睛,又沒堵上耳朵。”
“罷了,不下了。同你下棋十局九敗,有什麼意思?”蘇澈將手中的棋子朝棋簍裏一扔,頹然歪在身後的軟墊上。
“不是讓你贏了一局麼?”
“那還真是多謝逸安公子了。”蘇澈嘴角抽動。
“不客氣。”韓墨初臉上笑意更深。
蘇澈騰的翻身坐起,試圖與對麵來場肉搏,卻被對麵冷不防展扇輕搖的模樣唬得一愣,隨即又落回原座之上,悻悻的換了個話題:“話說你當真決定入京去了?”
“是埃”韓墨初輕聲答言,伸手解下了蒙在雙眼上的軟綢。隨著軟綢滑落,韓墨初的五官終於完整的呈現了出來。
那是一張足以讓初見之人呼吸一凝的臉。眸若深潭,眉若攏煙,麵如冠玉,嘴角處永遠掛著幾分淺淡的笑意。
韓墨初長得很美,卻不是女相。
見他第一眼絕對能瞧出這是個男子,但第一次見他的人讚他的第一句話永遠是誇女人的。
例如人間絕色,或者紅顏禍水。
蘇澈第一次見韓墨初時隻有六歲。幼年時的韓墨初比現在更清秀些,眉眼清澈明亮,梳著兩個童子髻,眉眼彎彎的,瞧著像是畫像裏觀音身邊的龍女。
年幼無知的蘇澈天真的以為韓墨初是個小姑娘,於是按照哄小姑娘的法子逗他,結果沒說兩句便被韓墨初一雙小手卸掉了下巴。
從此以後,蘇澈便對韓墨初的美貌免疫了。
“京城可不是什麼好去處。天家富貴,一灘渾水。”蘇澈歎了口氣:“你忘了易先生昔年為何到此麼?”
韓墨初輕挽袖口端起手邊的茶盞,啜了一口半溫的茶:“自然記得,不過這人嘛,居廟堂之高是一輩子,處江湖之遠也是一輩子,沒有那種活法高貴些。再說人活一世,有恩不能不報,有仇也不能不報。我這個年歲總要把想做該做的事情做了,才能學他老人家在這裏隱逸避世吧?”
“我知道你要報恩,不過就非要去做那個什麼皇子少師不可嗎?”蘇澈一本正經的看向韓墨初:“你把那孩子偷出來,養在這兒,不也成麼?”
“常如。”韓墨初擱下茶盞,緩緩吐出幾個字:“他是皇子,不是麻袋。”
“那又怎樣?你把他養在這兒也比在京中淌渾水強吧?這裏山清水秀,人傑地靈,養的好你我便能養好那個孩子。”蘇澈想當然的指了指四周雲霧環繞的山澗:“在這裏靜養一世,活個百八十年都不成問題。”
“擄劫皇子,是禍連九族的重罪。”韓墨初輕聲道。
“左右今上又不喜歡他,養在哪裏不是養?大不了一年給今上寫封家書。”蘇澈將這件事說得猶如探囊取物一般無比簡單。
“慈莊太後臨終懿旨,不許皇嗣流落在外,否則你當今上為何要接他回宮去?”韓墨初不可察覺的歎了口氣:“再說,他的母親曾經是那樣的英雄,如今埋骨北荒。你又怎知他就想在此處蹉跎一世而不是奮力一搏,為他生母之族謀得一條生路呢?我此去隻是想那個孩子將來能有左右自己命途的能力,至於將來怎麼選,還要看他自己的。”
“可那裏是汴京城啊,高官如林,貴胄如雲。你再有才名也隻是一介布衣,他們想要你的命和碾死一隻螞蟻差不了多少,稍有差池,你保得住自己的命麼?”蘇澈眉頭緊鎖:“主要是我當真還未尋到人頭掉了以後如何活命的方法。”
“嗬嗬。”韓墨初啟唇笑開:“你這是咬定了我此去會丟了腦袋?”
蘇澈見韓墨初笑得無比輕鬆,立時換了一副語重心長的長者模樣:“子冉啊,你可想過?你有朝一日當真將那孩子推向至尊之位,你能保證他能感念你一世麼?先生說過,皇權高位會讓一個人麵目全非。太!祖皇帝如是,今上也如是。就算不言太!祖皇帝與先生之間的那點舊事,隻說今上。今上登基前是怎樣的賢名在外?雲氏一族為保今上登基可是毫無保留一心一意的,最終下場如何你不清楚麼?若是將來那位小皇子也同他父親一樣翻臉不認人,你預備怎麼辦?凡事總不能想得太天真吧?”
蘇澈一連的幾句疑問,說的都是事實。
當朝天子,涼薄多疑。
從古至今,為天子者皆有不近人情之時,可若論起君王無情,當朝天子還當真是亙古一人。
韓墨初掃了他一眼,一字未答,隻是執扇起身。他素喜廣袖長袍,寬長的袖擺幾乎拖迤到地,微風拂過,袖擺翩然而起,襯得韓墨初愈發玉樹臨風。
蘇澈不錯神的盯著他,心下暗道:這廝不說話的時候,還是挺養眼的。方才那些話也不知他聽進去沒有?
蘇澈看得入神之時,衣袂翩然的韓墨初轉身離去留下低沉悅耳的幾個字:“有勞常如了。”
“不妨不妨。”蘇澈喜滋滋的連連擺手,收拾了十幾顆棋子後方才恍然驚覺。
忍不住厲聲大喊道:“韓子冉!你又誆我收棋盤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