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元年,九月初十。
晨間大朝。
秋冬交替的時節,葉落花萎,人心向惡。
含元殿上,端敬親王顧伸身著重孝,懷抱其母淑太妃的靈位於百官之前痛訴哭求,懇求君王顧修能與其母加尊擬諡,賜其母一份死後哀榮。
久病在臥的端敬親王麵色如紙,眼窩深陷,眼瞼之上血絲遍布。
言辭懇切,讓人動容。
高台之上,君王顧修手撐王坐。光影斜滲,流珠毓冕遮掩了君王威嚴的眉目。
整個大殿上列站的官員不下三百人,可除了顧伸抽泣的聲音,整個大殿上靜得針落可聞。
轟隆一聲巨響,顧伸身體前傾,自輪車上栽了下來。
一連串的動作看似懇求,實處處都在控訴著君王對長兄的無情。
“朝中不可議家事,扶端敬親王退下,在宣政殿候見吧。”一直沉默不言的顧修終於開口了。
君王一言,立刻自含元殿兩側跑出四個手腳利落的小太監,將顧伸連人帶輪車一齊抬了下去。
“眾卿,可還有本奏?”顧修環視殿中,百官皆目目相覷,暗暗碎語。
韓墨初手持牙笏,邁步出列:“啟稟陛下,臣有本奏。”
“韓卿請講。”
“臣以為,淑太妃生前死後皆於國朝無益,端敬親王此舉乃大不敬,請陛下依律懲處。”韓墨初一言,身後百官的私語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又都盯緊了立在首位的韓墨初。
“韓卿。”顧修打破了朝堂之上死寂一般的沉默:“我大周一向以仁孝治國,且死者為大。朕念及血親之情不忍責罰,韓卿也無需再多言了。”
“是,臣思慮不周,請陛下恕罪。”
一對君臣,三言兩語,輕輕鬆鬆的把方長顧伸聲淚俱下的哭求抹了過去。
顧修是仁君,對骨肉血親一向包容。
顧伸如此藐視王法,以弱淩強,他都忍得,足可見其仁孝無雙,品性高潔。
“眾卿,關於太妃之事,可還有人有本啟奏。”
百官撩袍跪地,齊齊回道:“臣等無本要奏。”
“今日事,今日畢,既然眾卿今日不說,那來日就不必再為
此事奏本了。”顧修目光淩厲,語氣森然:“在列皆是我國朝肱骨,今後有事盡管高聲奏報,再有竊竊耳語者,罰俸三個月。”
“臣等領旨謝恩!”
以邇朝罷。
顧修二人更衣卸冠,如常用膳。
至午時二刻,方才接見已經在偏殿候足兩個時辰的端王顧伸。
人後的顧伸,一改方才的聲淚俱下,陰鬱削瘦的臉上掛著鬼魅一般的微笑。見顧修來時,略正了正自己額前的孝帶:“七弟啊,三哥的身子骨兒不好,你若是再不來,三哥可受不住了。”
“現下已無外人,你可以回話了。”偏廳內的龍書案不高,顧修端坐其後,依舊讓人有種居高臨下的壓迫感。
“是麼?”顧伸瞥了一眼顧修身邊挺身而立的韓墨初,虛弱的抬起右手點指:“那韓太傅呢?
顧修沒有正麵,傾身向前,雙手交叉搭上桌案,目光冷若寒霜:“朕,讓你回話。”
“嗬嗬嗬嗬嗬,是啊是啊,本王怎麼忘了呢?韓太傅可是七弟的心頭寶,自然算不得外臣。”顧伸坐在輪車上笑得前仰後合:“我大周以人臣之身常居宮中的除了易鶨先生,就是韓太傅了。這二人還是師徒,你說巧不巧?啊?巧不巧?”
“來人,把端王架出去。”顧修沒有任何遲疑的下達命令,門外聽命的侍衛立時進來數人,架著端王的胳膊就將拖出門外。
“顧修!你今日拖我出去,不怕我學珹王麼?!”被架起雙臂的顧伸忽然咆哮起來,無力的雙腿拖垂在地,像一條餓死的野狗。
顧修冷著臉抬手下令,訓練有素的侍衛鬆開了顧伸的胳膊,讓他重新摔回了輪車之上。
“嗬嗬,原來你顧修也會怕啊?看來珹王的事,你心虛啊?”
“朕不怕你學珹王,朕是怕你死不瞑目。”顧修與身邊的韓墨初對視一眼,再轉向顧伸時冷毅的雙眸中透出深深的仁愛與同情:“說吧,你到底想要什麼?”
顧伸被顧修眼中的同情刺痛了,他艱難的把自己的身子在輪車上正了過來,盡可能保持著端身坐正的姿態:“臣所求之事,今日朝上已經說過了。陛下您允
還是不允呢?”
“若隻是追尊加諡,你不至於。”顧修曲指輕敲桌麵:“趁著朕還願意聽你說話,你最好別和朕兜圈子了。”
“當真是帝王無情。”顧伸壓抑著胸口即將爆發的嗆咳,虛弱道“七弟,我和顧攸顧偃一樣都是你的兄長,你已順利繼位,何以要與我這麼個病鬼過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