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要使大家心悅誠服,那麼我恐怕也該具有假相才是。果真如此,大家能對我的假相心悅誠服嗎?也許能的,我想。但又有誰肯對我的真相心悅誠服呢?
睡意襲來,我用水衝衝杯子,刷牙睡覺。待睜眼醒來,已是第二天。一天天倏忽過去,開始迎來4月,迎來4月上旬——比托爾曼的文章還要纖弱細膩、流轉不居、多情善感、風光明媚的朝朝暮暮。上午,我去紀國屋商場買調配妥當的青菜,買一打罐裝啤酒和三瓶葡萄酒,買咖啡豆,買用來做三明治的熏鮭魚,買豆醬和豆腐。回到家裏,打開錄音電話一聽,裏麵出來雪的聲音。她用無所謂有氣無力或無氣有力的聲音說12點再打一次電話,讓我在家等候,隨即哢一聲掛斷電話。這哢的一聲大概對她來說是一種身體語言。鍾已指向11時20分,我去廚房煮了一杯又濃又熱的咖啡,坐在床沿一邊喝一邊翻閱新出版的埃德·麥克貝恩的係列推理,早在10年以前我便下決心不再讀這玩藝兒,但每次有新書出來,又總是買回一本。就算是惰性,10年時間也未免太長了點。12點5分,電話打來——雪的。
“還好?”她問。
“好得很。”
“現在做什麼呢?”
“正準備做午飯。把早已調配妥當的脆生生的萵苣和熏鮭魚切得像剃刀刃一樣薄,再加冷水浸過的洋蔥和芥末做三明治來吃。紀國屋的黃油很適合用來做這東西。弄得好,說不定可以趕上神戶三明治熟食店裏的熏鮭魚三明治的味道。也有時候弄糟。但凡事隻要樹立目標並加以不屈不撓地努力,總會取得成功。”
“傻氣!”
“不過味道極好。”我說,“不信去問蜜蜂,去問三葉草好了。真的可口無比。”
“什麼呀,你說的?幹嗎扯到蜜蜂和三葉草?”
“比如嘛。”
“瞧你這人!”雪歎著氣說,“你要多少長大些才行,34歲了吧?在我眼裏卻有點傻裏傻氣。”
“是叫我世俗化不成?”
“想去兜風,”她不理會我的提問,“今天傍晚有空?”
“想必有空。”我想了想說。
“5點鍾來赤阪公寓接我。位置還記得?”
“記得。”我說,“喂喂,你一直呆在那裏,一個人?”
“是啊,回箱根也什麼都沒有。家裏空空蕩蕩,又在山頂尖。那種地方不願意一個人回去,還是這兒有意思。”
“媽媽呢?還沒回來?”
“不曉得,誰曉得她。杳無音信。也許還在加德滿都吧!所以我不是說了麼,那個人根本指望不得,天曉得她什麼時候回來。”
“花錢呢?”
“錢沒問題,現鈔隨我使用,把媽媽的錢一張張從錢包裏抽走就是。她那人,鈔票少幾張根本覺察不到。況且我也得自衛嘛,總不能坐以待斃。她就是那種神經兮兮的人,沒什麼奇怪。你不那樣認為?”
我避而不答,搪塞說:“飯吃得可好?”
“吃啊。這叫什麼話,不吃飯豈不死了?”
“我是問你吃得可好?”
雪清了清嗓子說:“幹炸雞肉、漢堡牛肉餅、葡萄幹軟餅,還有熱氣騰騰的盒飯。”
低營養食品。
“5點去接你。”我說,“去吃點正經東西。你那飲食生活實在太馬虎。思春期女孩兒應該吃得像樣些。那種生活時間長了,長大要月經不調的,當然你可以說調不調是你自己的事,問題是,你要是月經不調,周圍人都跟著倒黴,也該為周圍人著想著想才是。”
“傻氣。”雪低聲道。
“對了,要是你不討厭的話,把你赤阪公寓的電話號碼告訴我好嗎?”
“為什麼?”
“眼下這種單線聯係是不公正的。你知道我的電話,我卻不知道你的。你高興時可以打電話給我,我高興時卻不能打電話給你,這不公平。再說比如今天這場約會,一旦有急事要變更,聯係不上就大不方便。”
她略微猶豫似的哼了哼鼻子,歸終還是把號碼告訴了我。我記在手冊通訊錄中五反田的下邊。
“不過可別隨意變更喲,”雪說,“那種風風火火的人有媽媽一個就足夠了。”
“放心,我不會隨意變更,不騙你。不信你去問蝴蝶、去問苜蓿好了。像我這樣嚴格守約的人怕沒有幾個。當然嘍,世上有突發事故的存在,就是說會突然發生始料未及的事,世界畢竟廣大而複雜。那時我也許應付不了,如果同你聯係不上就非常狼狽。我說的你可明白?”
“突發事故。”她重複道。
“晴天霹靂。”
“最好別發生。”雪說。
“但願如此。”
然而確實發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