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打孫權
張紘乃廣陵士人,因戰亂避禍江東,後被孫策禮聘擔任正議校尉,與彭城張昭共為軍中謀主,協助孫策開辟江東基業,人稱“江東二張”。後來孫氏強盛,力挫廬江劉勳、江夏黃祖,便派張紘到許都獻表,名義上表示尊崇朝廷,實際上是向曹操示威。那時曹操還在備戰官渡,哪敢輕易招惹,隻得與孫氏結親,又以天子名義拜張紘為侍禦史留任朝中,還特意關照荀彧、孔融等對其多加禮遇。但是好景不長,孫策欲在袁曹對戰之際坐收漁人之利,不料被陳登挫敗,又在二次北伐途中遇刺身亡。
孫策一死,江東對曹操的威脅自然解除,張紘這個倚著靠山的使者反而成了砧上魚肉,被牢牢攥在曹操手心裏,在許都的歲月幾乎是度日如年,每天都是如履薄冰。特別是孫權搶先攻滅李術之後,張紘的處境更加尷尬,心中可謂喜憂參半——喜的是孫權不負父兄壯誌,似是個可保之主;憂的是曹操勢力已穩固,江東遠不是對手,奇襲廬江過早暴露了鋒芒。
這日王師回朝,張紘料想老曹遲早要跟他清算兵襲廣陵的賬,索性躲在省中不去迎接。繼而聞知曹操帶諸將入宮道賀,他實在坐不住了,趕緊找到荀彧求其從中美言。正在訴說之際,孔融笑嗬嗬來約他赴宴,荀彧順水推舟在一旁敲邊鼓,張紘心裏更沒底了,連番推辭不去。不多時就聽金鍾齊響,曹操等人已辭駕離宮,張紘推脫不過,隻得揣著忐忑上了孔融的馬車,尾隨眾將馬隊同赴司空府。
孔融也真有訣竅,到府中不忙著見曹操,卻道:“曹公許久未歸必有些家事,不方便來了就打攪,咱隨便找個地方坐坐。”竟把張紘領到掾屬房去了。
毛玠、張京、司馬朗等正在處理公務,見孔融領著張紘來了,趕緊讓到上座,把差事都扔到一邊,湊過來說閑話。這個說道:“曹公前日下令征辟的人避難江東,兵戎相隔來不了呀!”那個又道:“不單官渡之役急需善後,廣陵郡也要安撫百姓。”有人故作糊塗:“廬江的事完了沒有?那地方究竟是歸屬朝廷,還是歸孫氏管轄?”還有人公然抱怨:“官渡用兵之際有人趁火打劫,是不是該向曹公提議算算舊賬?”表麵是與孔融聊天,其實句句影射張紘背後的孫氏。張紘不好張口,索性也裝糊塗,低頭不語暗自忍受。
就這麼如坐針氈忍了小半個時辰,長史劉岱才溜溜達達進來:“喲!二位大人早到了呀,怎不知會一聲?宴席都擺下了,快請到堂上去吧。主公要責怪我不會辦事啦!”
挨了半天窩心罵,張紘哭笑不得,與孔融轉側門來至正堂下。離得老遠就聽裏麵人聲喧鬧,門簾高挑著,曹操正背對著堂口,手裏舉著一把寶劍向眾人展示:“怎麼樣?此劍可算得世間少有之名器?”眾人連聲附和讚不絕口。
孔融沒好意思唐突,立在門口待劉岱先去通稟。仔細觀瞧,但見曹操掌中之劍甚是奇特,乃是久煉純鋼打造,全長將近五尺,刃寬竟有一尺,比普通佩劍大了不少,簡直能當盾牌用,劍柄處金絲雕花多嵌寶石,確實堪稱寶貝。劉岱進去通稟,曹操卻似未聽見,兀自向眾人誇耀:“這劍還有一宗秘密,叫你等見識見識!”說罷順手拿起一盞酒潑在劍上,那寒光耀眼的劍身隱隱約約顯出篆體的“倚天”二字。
“好一把倚天劍!有此寶器更壯曹公聲威!”也不知誰扯著嗓子嚷了一聲。
曹操擎劍在手上下打量,沉吟道:“鋒利還在其次,妙就妙在這‘倚天’二字。老夫建功立業乃是倚仗天威,代當今天子掃滅狼煙,若是有人敢公然抗拒,那就是與天子作對,與大漢朝廷作對。即便他遠在濱海地處百越,我曹某人一概倚仗天威,用這倚天劍將其誅滅!”
喝彩聲中眾人豪飲,曹操看似漫不經心地回了一下頭,瞧見孔張二人,趕緊收起寶劍斥責劉岱:“二位大人既然來了,何不通稟?你這差事怎麼當的?”
劉岱知道是故意發作給外人看,趕緊跪地請罪。孔融勸道:“劉長史已經稟報過了,曹公沒聽見。”
曹操假模假式拍拍腦門:“哎喲喲,多有得罪,快請快請!”
張紘將信將疑,反複琢磨著那句“即便他遠在濱海地處百越,我曹某人一概倚仗天威,用這倚天劍將其誅滅!”這話是不是衝江東孫氏說的;作揖上堂,見在座之人除了武將就是幕府參謀,竟再無其他朝官,張紘心中的不祥之感愈加強烈。
孔融卻放得很開,隨手拉張紘坐到一張空席前,戲謔道:“孟德兄,這倚天劍何處得來?該不會是從袁本初的大營吧?”
“袁紹豈配這‘倚天’二字?我也是偶然得之……”倚天劍的確不是官渡繳獲之物,卻是趙達、盧洪替他挖掘梁王墓泄恨,在梁孝王的陵寢中發現的陪葬品。這件事影響很惡劣,官渡戰前陳琳還在檄文裏提到,甚至添油加醋說曹操設“發丘中郎將”“摸金校尉”等職專門盜墓。現在好不容易被人淡忘些,他可不想再提起,趕緊把劍收到匣中。
張紘這才注意到,緊挨著曹操坐的既不是夏侯惇也不是荀攸,而是官渡投誠的故人許攸和任過沛國父母官的劉勳,這或許算不上什麼大事,但也可以揣測出,曹操是想提高一下那些早年故交的地位,再樹立一幫親信。軍師荀攸卻坐在張繡等將的下垂手,與掾屬袁渙共占一席,郭嘉、程昱更在其後。張紘正不得要領,卻見曹操忽然端起酒相讓:“久聞張大人乃廣陵名士,前番出征在即,未能多與卿盤桓,曹某先敬您一盞!”
“不敢不敢,”張紘連忙避席,“曹公得勝還朝,下官還未向您賀功呢……”
曹操打斷道:“提這些客套話做什麼?曹某是真心讚賞您,不喝就是不給老夫麵子。”
張紘哪還能抗拒,端起酒來仰脖就飲,正所謂無功不受祿,這糊塗酒簡直是順著後脊梁灌下去的。放下酒盞緩緩落座,屁股還未沾到榻上,就聽許攸突然開言:“說到張大人的故鄉廣陵,那裏可出了個好官!陳登陳元龍不但治民有方,而且頗能用兵。”說著話朝劉勳擠了擠眼睛,“以在下觀之,陳元龍比子台兄強。你服不服啊?”
張紘洞若觀火,這些話都是有用意的。劉勳當初被孫策擊敗,部下流散家小被俘,才投靠曹操;陳登卻在廣陵以少勝多擊退了孫策,這話裏話外全是衝江東孫氏說的。張紘預感明槍暗箭就要打過來了,連筷箸都不敢碰一下,凝視著諸人舉動。果不其然,劉勳立刻借題發難:“哼!陳登不過誤打誤撞罷了,我偏沒這等運氣。可恨孫策小兒死於刺客之手,若不然我定要聯兵江表報仇雪恨!”
許攸撚著小胡子,繼續煽風點火:“子台兄自度比李術如何?莫說是孫策,隻怕連人家弟弟也鬥不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