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李瑞清_ 一代非著名書法大師(1 / 1)

有個玩書法的朋友,說起南京書壇前輩,神秘兮兮地透露了一段逸聞。大名鼎鼎的林散之覺得自己最厲害的,不是獨步書壇的字,而是他的詩。

對於這樣的八卦,聽了一點都不覺得吃驚。學問大家章太炎就告訴別人,他最擅長的不是古文,是醫術。晚清的詩壇盟主散原老人,說自己是“字第一,文第二,詩第三”。齊白石也有類似的海口,具體如何排名忘了,大致意思是詩第一,印或者字第二,第三才輪到畫。

這個就叫會玩,江湖上排座次,最牛之人往往故作謙虛,自稱第二,他第二,於是沒人敢稱第一。還有一種玩法,壓低自己強項,用哄抬物價的方式,變著法子做廣告,將其他領域的水平順帶提高。好比打籃球的喬丹告訴別人,他最擅長的其實是高爾夫球。好比一個很會當官的人一本正經,說他最擅長的是寫詩。你可以相信,當然,也可以不相信。

在晚清書壇,有兩個人字寫得非常好,非常讓人羨慕。一個是和尚,也就是弘一法師李叔同。還有一個是道士,應該說準道士,就是清道人李瑞清。兩位姓李的都是書法高人,每次看到我都會眼睛一亮,萬念俱灰,心情立刻如止水。高山景行,心向往之,有這兩排先賢的書法放在那兒,我知道自己一輩子也別癡想寫好毛筆字了。

弘一法師談書法,很簡單,字要天天寫,大字小字都得練。清道人談書法,也很簡單,先重人品,書以氣味為第一,“不然,但成手技,不足貴矣”。名師可以出高徒,弘一法師是豐子愷的老師,私淑弟子不計其數。受清道人影響的學生也很多,談到胡小石的書法藝術,不說一下他的恩師不行。清道人眾多弟子中,還有一位被畫名所掩的張大千,要知道無論胡小石,還是張大千,學書法都不是掛個虛名,都是正經八百的入室弟子,當年都是替清道人磨墨牽紙的人。

汪辟疆《光宣詩壇點將錄》將清道人封為“天閑星入雲龍公孫勝”,這至少可以說,他寫詩的資質也非同尋常。梁山一百單八將中,公孫勝的故事不多,排名卻十分靠前,及時雨宋江、玉麒麟盧俊義、智多星吳用,緊接下來就是他了,相當於科舉殿試的二甲之首,也就是俗稱的傳臚,隻不過屈居於狀元、榜眼、探花之後。

清道人最厲害的還應該是他的字,上網檢索了一下李瑞清書法作品的行情,價格之低,問津的人之少,讓我目瞪口呆。考慮到一些當代名家,挾著名片上的各種頭銜,一個字就賣到多少錢,無端地有些惆悵。

南京大學的曆史就其本質,和北京大學也有很多相似,都是官辦,都是官氣十足,一個曾經叫京師大學堂,一個曾經叫中央大學。清道人李瑞清跟南大的關係,相當於蔡元培和北大,都是校史上有過傑出貢獻,且不能不提的人物。

在南京大學老校長的名單上,散原老人陳三立也掛過幾天,但是他這個負責人,和抗戰期間蔣委員長兼中央大學校長一樣,說白了就是一張老虎皮,掛在那裏唬唬人。李瑞清當過六年的總監督,一直到辛亥革命掛印而去,在這期間,他是貨真價實地當校長,兢兢業業。

李瑞清的教育理念相當簡單,這就是“嚼得菜根,做得大事”,因為是辛亥革命前的大學校長,又是官家任命,他玩的那一套,無非是“十年寒窗苦”,讓學生發憤用功。多少年來,苦讀一直是南大血脈相承的看家本領。北大在天子腳下,總是離政治很近,複旦緊靠十裏洋場,難免海派習氣。北大近官,複旦近商,南大什麼都沾不上,隻能嚼菜根苦讀書。

李瑞清出身於一個官宦世家,在傳統的中國描述中,官宦世家是個很曖昧的詞兒,似是而非,除非你是皇親國戚,否則不經過科舉,就不會有什麼仕途。通常我們喜歡說書香門第,說貧寒子弟,都是為了解釋一種結果,為什麼一個人會有功名呢,因為他能夠刻苦讀書。書香門第,家境貧寒,都是正麵形象,都是成才原因。

李瑞清是江西人,父親在湖南當了三十多年官,算不上大官,也就是個縣令。他因此出生在湖南,自小用功讀書,二十六歲當舉人,二十七歲成進士,然後便與父親一樣,踏入仕途,老老實實做官,正趕上了大清王朝沒落,官倒是做上去了,清朝也完了。

李瑞清當過幾天江寧布政使,官居二品,相當不錯的級別。不過板凳還沒焐熱,亂黨已經進城,他那些激進的學生就在革命軍中。他萬般無奈,辭去兩江師範學堂監督職務,繳了官印,離校時,見有些學生衣衫襤褸生活貧困,心中十分愁苦,隨即賣去自己的車馬,將錢散發給貧窮學生,兩袖清風飄然而去。

這以後,李瑞清便成了清道人,客居上海,賣字為生。散原老人不當官,詩越寫越好,清道人辭了官,字也越寫越好。他們晚年都成了普通老百姓,沒有大富大貴,名聲卻越來越響亮。作為地道的中國文人,被迫離開仕途,脫離官場的軌跡,實屬人生之不幸,然而對於詩歌和書法史,又是不幸中的大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