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蔡元培_其生也榮,其死也哀(1 / 1)

辛亥革命那年,武昌的起義很突然,星星之火立刻燎原,不到兩個月,除了南京,南方諸省已宣告光複。革命黨人知道,要想推翻大清朝,必須盡快成立新的革命政府,於是各路好漢紛紛動身,趕往處在危急之中的武漢。這時候,袁世凱的北洋大軍將武昌團團圍住,置身於自己炮火之下,隻要他願意,隨時可以拿下武漢。

也正是在這節骨眼兒上,南京光複了,前往武漢的革命黨人趕緊轉向,直奔南京,顯然這裏更適合建立新政權。於是乎,南京成了一個大官場,遠在四川的同盟會會員吳玉章,代表蜀軍政府風塵仆仆趕到南京,中華民國臨時政府像點樣子的官銜早就被瓜分一空,部長位置沒了,次長位置也沒了,以至於老朋友隻能抱歉,讓他任選一個司局長幹幹。

當時選出來的教育總長是蔡元培,以資曆看,他無疑是合適人選。若以名望看,另一位老革命章太炎更有資格,因為學問更好,而且不是一般的好。按照我的傻想法,若要選一個人掌管教育,當然應該選學問好的,當然應該選章太炎。不過,這想法是不對的,很幼稚,好比最好的運動員未必適合當教練,未必適合當體育總局的最高長官。

蔡元培是中國現代史上第一位教育總長,這個總長是平衡的產物,當時的南京臨時政府內外交困,為組閣吵得不可開交,幾大總長職位,教育相對最不重要。章太炎“自己以為政治是其專長,學問文藝隻是失意時的消遣”,他的特點是能吵能鬧,動不動就要罵人,因此教育總長的位置雖然不重要,但平衡下來,還是選中了性格平和的蔡元培。

傅斯年先生評價蔡元培,說他有兩大優點,一是中國傳統聖賢之修養,一是西方自由博愛之理想。這兩個優點讓蔡成了教育界的不倒翁,隻要願意,隻要不玩辭職,教育部長或總長、北京大學校長、中央研究院院長,所有這些學界的最高領袖,都是禁鼎一臠,非他莫屬。

一九四○年,正值抗戰相持階段,蔡元培在香港逝世,享年七十二歲。國難期間喪事從簡,當時的中國不分政治派別,均表深切哀悼,可謂極盡哀榮。國民政府發布褒揚令,用了一大堆好詞,“道德文章,夙負時望”,“推行主義,啟導新規,士氣昌明,萬流景仰”。

中共領導人周恩來親自撰寫挽聯:“從排滿到抗日戰爭,先生之誌在民族革命;從五四到人權同盟,先生之行在民主自由。”還在延安窯洞的毛澤東,也特發唁電,稱他為“學界泰鬥,人世楷模”。

極盡哀榮可以玩味,哀榮這兩個字,並不是說一個人死得熱鬧,喪禮隆重,規格非常高。孔子的學生子貢讚揚恩師,說他“其生也榮,其死也哀”,意思是說像孔子這樣偉大的人物,活得光榮,死了讓人感到悲傷。因此哀榮是並列關係,說明一個人的生和死,對社會都有不同尋常的意義。

蔡元培是學而優則仕的典型,看清朝遺老筆記,不乏溢美之詞,好歹人家也是有過功名,正經八百的科舉出身。十七歲考上秀才,二十二歲中舉人,二十三歲中貢士,第一次參加殿試未取,二十五歲中進士,名列二甲三十四名。他的策論內容是“西藏的地理位置”,我很吃驚當年殿試,皇上的眼皮底下,居然會這麼考。

同科進士有些名聲的還有張元濟和唐文治,以最後官階論,恐怕要數蔡元培最高,雖然他在清朝的官不算大。說白了,就是考場得意,會做官,能當好官。章太炎說自己善於搞政治,做學問玩文藝,隻是失意時的消遣,這句話用在蔡元培身上才更合適。考察他一生,從來沒有真正地離開過官場,他的學問並不驚人。在晚清,棄官從教,創立光複會排滿,玩的是政治。到了民國,在教育的最高權力位置上下,玩的還是政治。

蔡元培這樣的人不可能離開政治,他的辭職本身就很政治。他的辭職書最見性格,最值得品味。袁世凱挽留他,他說我不是為你辭職,而是為四億中國人。他不當北大校長的理由,是屁大的事都要向上麵彙報,“我是個痛惡官僚的人,能甘心仰這些官僚的鼻息麼”,當然不能。理由二,“我絕對不能再做不自由的大學校長”,思想自由是世界大學的通例,中國非要和別人不一樣,這鳥校長不做也罷。理由三,“北京是個臭蟲窠”,無論何等高尚人物,無論何等高尚事業,一到這裏便染了臭蟲的氣味。

蔡元培有其特立獨行的一麵,他反對過孫中山,孫中山要北伐,要和北方開戰,他堅決反對。反對過共產黨,一九二七年的“四一二”清共,他是民國元老中投讚成票的人。著名的五四運動中,作為北京大學的校長,他堅定不移地站在學生一邊。十多年後的“一二·九”運動,學生要求抗戰,到南京示威,他出來跟學生對話,結果被打得頭破血流。

作為一名教育家,他把學業看得非常重,認為“因愛國而犧牲學業,則損失的重大,幾乎與喪失國土相等”。顯然,教育和政治分不開,然而教育不僅僅是政治,教育家絕對不能隻是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