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八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也就是聖誕節那天，陝北某權威人士對記者發表談話，列舉了要嚴懲的四十三位戰犯。我是個喜歡獵奇的人，不止一次認真琢磨仔細玩味。眾所周知，所謂陝北權威人士，就是偉大領袖毛主席，那一年他老人家五十多歲，正好與我今年的年齡相當，說這一番話時已勝券在握，為什麼要隱姓埋名呢。
始終不明白的還有這四十三人名單，如果讓我來定，會選一百零八，湊滿《水滸》的數字。要不就是五十四位，恰巧一副撲克牌。毛澤東的出牌往往和別人不一樣，比如名單中，差不多有一半不是軍人，像宋子文和孔祥熙，像陶希聖，像曾琦，還有唯一的女士宋美齡，說甲級戰犯，似乎還必須得有些其他說明。
又比如戰犯籍貫，最多的是浙江人，竟然占了十一人，其次廣東七人，而善戰的湖南隻有一個，很有意思。這種統計有些八卦，說明不了原則問題，可也是一個觀察角度，或多或少可以說明，毛不喜歡江浙和兩廣，這一點很像他的湖南老鄉曾國藩。
山東籍的甲級戰犯隻有王叔銘一位，對於很多大陸人來說，他早已是個被遺忘的將軍。因此要說故事，必須先說段子。話說喜歡曆史小說的人，都知道作家高陽，有人曾以“有井水處有金庸，有村鎮處有高陽”來形容。在1957年，大陸文化人紛紛被打成“右派”，高陽卻成為台灣的“國防部”參謀總長王叔銘的秘書，開始步入文壇，成為軍旅作家，越來越著名。
你可以不知道王叔銘，但是你應該知道高陽。不知道高陽，你總應該知道王光美，曾經的國家主席夫人，也就是劉少奇的最後一任妻子。如果這些都不知道，一問三不知，故事就沒辦法再往下說。
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中，劉少奇被打倒了，他的妻子王光美自然也要跟著吃些苦頭。那時候她很重要的一個罪名，就是某大戰犯的幹女兒，這戰犯便是王叔銘。想當年，王叔銘是空軍副司令，王光美是輔仁大學的知名校花，她的一位哥哥是王叔銘手下的中隊長。王光美家在京津一帶大名鼎鼎，王叔銘喜歡跳舞，常常找各式各樣的理由請客吃飯，目的當然是飯後的輕歌曼舞。
有理由相信王叔銘看中了王光美，起了賊心，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又苦於沒辦法下手，隻好認了幹女兒。“文革”中王光美被批鬥，不得不交代與幹爹的這段所謂不光彩經曆。她問心無愧，說自己當時隻是一名要求進步的女大學生，與王叔銘既無不正當之男女關係，更無政治關係。
事實上，我們都難免意識形態，都會覺得王叔銘與接近權力頂峰的劉少奇，根本沒可比性。英雄難過美人關，美人也很難過英雄關，除了“文革”那幾年，劉少奇成了“叛徒內奸工賊”，沒有人會覺得王光美嫁錯了郎。
撇開有婦之夫這話題不談，也不說什麼鮮花差點插在牛糞上，王叔銘畢竟也不是等閑之輩，在當年可謂風頭十足。他比劉少奇還年輕七歲，四十歲剛出頭，黃埔一期的出身，空軍副司令，北京行營副主任，風流倜儻，舞跳得好，還喜歡唱京戲，是很不錯的票友。此外這個家夥命大福大，沒死在戰場上，去了台灣一路官運亨通，活到九十三歲，是黃埔一期同學中長壽者。
王叔銘要比同樣是黃埔一期的胡宗南小九歲，他當過共產黨，如果到共產黨這邊來混，隻要不死在疆場，不失意於政治鬥爭，前途也是絕對無量。考察國共鬥爭史，凡是先在國民黨那邊幹，後來又倒戈的，出息一般都不會太大，撐死也就是到政協去養老。反過來的情況完全不一樣，比如蔣經國，比如李登輝，又比如大漢奸李士群和丁默村，年輕時都有過參加共產黨經曆，他們個個都是精英人才，搖身一變，還真是共產黨很頭疼的對手。
王叔銘在早期不僅是共產黨，而且還在蘇聯學習空軍。他在蘇聯很多年，“九一八”前後才回國，成為空軍中的重要人物。他能開飛機，如果不打仗，就在學校培養飛行員，遇到戰爭，也能親自駕機作戰。在國民政府時期，中國空軍並不怎麼樣，卻是天之驕子，很受國人愛戴，尤其是受蔣夫人宋美齡的照顧。宋美齡和空軍的關係非同一般，有文字稱她為“空軍之母”。
王叔銘曾當過飛虎隊的參謀長，為國民黨空軍的建設做出很大貢獻，曾親駕飛機出戰二百多次，說他是抗日英雄，應該毫無疑問。像他這樣的經曆，抗戰勝利以後，為女學生所愛戴，也在情理之中，想當年，空軍將士都是最讓女孩子心動的帥哥。
王叔銘更適合出現在電影故事裏，國軍走投無路時，他便會親駕戰機，為地麵上即將被俘的官兵送去最後溫暖。他指揮的空軍對戰局起不了什麼決定作用，但是在最後關頭，把蔣委員長送到已被共軍合圍的孤城去打氣，或是把某位重要將領搶救出來，還是遊刃有餘，在遼沈和濟南戰役期間，就不止一次這麼做過。
當然，能夠列名甲級戰犯名單，也是王叔銘可以吹噓的資本，他是國民黨的第一位空軍上將，這已是空軍的最高頭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