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開始到現在06(1 / 3)

Chapter 5

記憶

那些塵封已久的記憶,平時被深深地鎖在腦海的最深處,輕易不肯也不願再翻動它。可是就在今晚,坐在喧鬧嘈雜的路邊,她才發現自己的記憶力原來竟是這樣的好。

第二天是陳南親自來醫院接承影下班的。

上次在雨裏被追尾的車子拿回來了,那樣的小刮擦,修好後半點痕跡都看不出來,還跟新的一樣。她站在車尾心想,可惜感情和車不同,裂了再補比登天還難。

路上陳南把大致的情形講了,原來是沈池昨天一早親自給他打的電話,說自己起不來床了。

“這兩天天氣不好,一直下雨,我原本就在擔心他會不會舊傷複發。”說完他側頭看她一眼,“你們……沒事兒吧?”

承影右手支在車窗邊,撐著頭,不動聲色:“既然你好奇,昨天為什麼不直接問他?”

陳南誇張地做了個投降的動作,笑道:“姐你饒了我吧!我也是好心才打聽一下,要我當麵去問我哥?我可不嫌自己命長。”

她笑了笑:“好好開車。”半晌才盯著前方,不經意地問:“現在怎麼樣?”

陳南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哦,你是問我哥的情況?”

她斜著瞟去一眼,懶得接腔。

他嘿嘿笑了:“其實你也不是不關心他嘛。”

“再廢話,你就立刻下車,我自己開回去。”

誰知她話音剛落,陳南果真就把車沿著路邊停了下來,跟她說:“我去買點東西,你等一下。”

幾分鍾後,他拎了個袋子回來:“家裏的鎮痛膏藥用完了。你剛才問我,我也隻能說今天比昨天好不了多少。中午勉強起來了,在沙發上靠了一下,結果還是被我扶回床上去的,自己一步都走不了。”

承影將架著的手收回來,十指輕輕交握著放在膝蓋上,沒有再說話。

到家的時候阿姨正在做晚飯,客廳儼然變成了牌局現場,四個男人圍在茶幾邊打撲克。見到她回來,紛紛抬頭叫了聲“影姐”。

她點頭,望向陳南,後者卻難得做出一副無辜的表情,舉高了手中的紙袋:“需要我替您拎上去嗎?”

她忍不住橫去一眼,冷著臉接過來,上了樓。

沈池果然睡著客房裏,她進去的時候正好聽見他在講電話。

聲音略微有些低,仿佛帶著倦意,但每句話都簡潔明了,到最後他說:“好,明天見。”

明天?

她下意識地看了看手中的膏藥,沒注意到自己已經將眉頭皺了起來。倒是沈池,將手機扔到一旁,大概是之前聽見門口有聲音,這時便轉過頭來。

前天晚上在臥室鬧出的動靜不算小,隻不過這兩年,兩個人似乎都已經達成了某種默契,都學會了如何在彼此的排斥中繼續維持著相敬如賓的表象。

所以,他們很少去翻舊賬,過得一天算一天,哪怕幾個小時前脾氣上來了冷言冷語互嘲一番,天一亮便又可以不鹹不淡地聊兩句天氣和交通。

從沒有事先商量過,但每一次的不愉快似乎都恰恰卡在一條臨界線上,那是條危險的臨界線,線內和線外將導向兩種完全不同的結局。

不過前晚,在積壓了許久而突然爆發的情緒下,她似乎感覺自己已經越線了。幾乎是出於直覺的提醒,所以她在說完那句話之後便不肯再多說一個字,而是轉頭離開了難堪的現場。

窗外是煙雨蒙蒙的薄暮,成串的水珠從玻璃上慢慢滑下,模糊了原本絕佳的風景。

明黃的燈光照在他的臉上,沒什麼表情,卻越發將他的眉目襯得清俊異常。

他將她從上到下很快地掃了一眼,最後沉沉的目光落在她臉上。

她抿了抿嘴角,若無其事地問:“還是起不來?”邊說邊走進室內。

其實他此刻平躺著的姿勢並不利於腰傷的恢複,俯臥應該會更好些。

她走到床邊,才去看了眼窗外連綿的雨水,忽然有些心浮氣躁,也不知這場台風帶來的陰雨天氣究竟還要持續多久。

對於她的問題,沈池沒有回答,隻是語調平平地問:“手裏的是什麼?”

“膏藥,鎮痛的。”她看他一眼,似是下了很大決心才在床沿偏坐下來:“現在感覺怎麼樣?”

“還好。”他沒再看她,微微閉上眼睛說。

這樣的對話和場卻讓承影有些恍惚,仿佛曾經也有過類似的情形。

隻不過那一年,她半蹲在床邊,而他趴著,一隻手還捏著她的掌心,語氣安撫:“還好。”

可是哪裏好了?明明受了那麼嚴重的傷,明明腰上還纏著白色的紗布,刺得她眼睛都疼了。彼時她還在醫學院念書,成績最好的就是解剖學,可那是頭一次,她發現自己竟然也會害怕,怕得手指尖都在輕輕顫抖。

這樣的手,估計連手術刀都拿不穩吧。

當時,他沒說太多話,又或許是真沒氣力多說,便隻是用微涼的手掌覆住她的手。這樣的安撫似乎有著極為神奇的力量,終於讓她漸漸鎮定下來。

那天她就坐在床邊一步都沒離開,一直看著他因為疲憊而沉沉睡去。其實她知道情況一點也不樂觀,至少不像他說的那樣輕描淡寫,因為他的掌心溫度低涼,始終帶著冷汗。

當時,那難熬的一整夜,她心裏想的是什麼?

時間隔得太久,承影發現自己已經快要記不清了。

強迫自己回過神,她把手上的東西整理了一下,便說:“陳南說昨天醫生過來留了藥,你轉過去,我幫你按。”

他沒反應,明明聽到了卻不願搭理。

她深深吸了口氣,耐著性子,又叫了他一聲。

他依舊閉著眼睛:“我動不了。”語氣平淡得仿佛是在說著旁人的事,隻有眉頭微微蹙了蹙,似乎不願意承認,又似乎不大耐煩。

她沒想到這次居然會這麼嚴重。最後隻得扶著他,很輕很慢地協助他換了個體位,讓他趴在床上。

過程相當艱辛,完成這一係列動作,身下的床單已經亂成一團。

按摩手法還是當年他初受傷後學的,特意請教了中醫院的師姐,練習了很久才敢在他身上動手。

她記得那時候他還取笑她:“白天是不是沒吃飽,輕得像隻小貓在撓癢。”

其實她隻是不敢用力而已。心中將他看得太貴重,每一下都小心翼翼,難免失了專業水準。

藥油的特殊氣味很快就在房間裏飄散開來。

她搓熱了手掌才放上去,明顯感覺到床上的人微微震了震,大概是因為痛。

不知怎麼的,她心裏忽然升出一絲莫名的快感。

其實從這個角度,隻能看見他後頸伏貼的短發。他屈起一隻手臂隔在前額和枕頭之間,所以任何表情都被隱藏起來了。

第二下,她又加了兩分力,猜測他是否已經皺起眉頭。

整個按摩持續了十五分鍾,他始終一聲不吭,最後反倒是她全身起了一層薄汗。

用手背蹭了一下垂落在臉側的發絲,她站起來說:“我去洗手。”

等到洗完手又換了件衣服回來,發現沈池正試著自己起身。

“你再亂動,估計明天哪兒也別想去了。”她冷冰冰地警告了一句,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手已經伸出去一半,在空中僵了僵,到底還是扶住他的胳膊。

沈池似乎也愣了一下,可是眼睛並沒有看她,隻說:“明天讓醫生再過來一趟。”

她明知道他想幹什麼,但也隻是動動嘴唇,沒接話。

他自己的身體,自己負責好了,關她什麼事呢?

按摩加藥油似乎起到了迅速而短期的效果,沈池勉強從床上起來之後,撐著牆壁略微走了兩步。但仍舊不能上下樓梯,所以晚飯隻能端到房間裏來吃。

承影這時候才想起路上陳南說的話,醫生診斷是陰雨天氣再加上突如其來的外力拉扯,才會導致如此嚴重的舊傷複發。

前晚她跌倒在地上,其實倒被他消去了大半的力道,所以自己毫發無傷。

不過,這一切本就是因他而起,所以她根本沒有半點內疚或感激。

一整個晚上,樓下客廳裏都熱鬧非凡,顯然是有人真的將這裏當成賭場了,玩得起勁了,談話聲、笑罵聲不絕於耳。

承影去洗澡之前順路拐到樓梯口,倚在護欄邊朝下麵看過去,隨口問:“誰贏了?”

“南哥。他說一會兒要請我們吃消夜。”

陳南大概剛從大門口抽完煙回來,手上還攥著一把牌,笑著招呼幾位送錢的財神:“少廢話,打完最後一局大家趕緊撤了,別吵著大哥和影姐休息!”

“我倒無所謂。”承影轉了個身,邊往房間走邊叮囑:“你們慢慢玩,走之前把客廳給我收拾幹淨了就行。”

結果等她從浴室裏出來,樓下已經變得靜悄悄一片,顯然人都走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