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開始到現在07(2 / 3)

家中的阿姨知道她的習慣,為避免傷口沾水,隻得在浴缸裏預備好了熱水,又仿佛是擔心,於是特意叮囑:“您這傷口遇不得水的。”

承影打起精神笑一笑:“我知道啊,別忘了我是醫生。”

可是醫院裏病菌那麼多,不洗澡實在沒辦法上床休息。

潮濕的蒸汽氤氳在浴室裏,梳妝鏡上模糊一片。她脫掉衣褲,又拿手在鏡麵上擦出一小塊來,正看著額頭上那惱人的白色紗布,玻璃門突然就被人打開了。

沈池的出現令她嚇了一跳,條件反射般地去拿架子上的浴巾遮擋,卻聽見他在身後說:“到底怎麼回事?”

“病人之間有糾紛,不小心傷到我的。”她拿浴巾在胸前象征性攔了一下,才轉過身:“這種問題可以等我洗完澡出去後再問嗎?”

沈池沒作聲。

她就站在他麵前,咫尺之遙,全身上下近乎赤裸,瑩白的肌膚在熱氣包裹下泛著一種仿佛象牙般柔潤的光澤,也因此更顯得額角那一塊有些刺眼。

他問:“流了很多血?”

“嗯。”

“痛不痛?”

“……還好。”她突然沉默下來,隔著迷蒙的水汽,觸到他沉沉的目光,心底的某塊地方竟似微微有些鬆動,隻因為他說這兩句話的時候聲音很低,低得近乎溫柔。

可是,溫柔?

這多麼不現實。

他與她之間,仿佛早已沒了這兩個字存在的空間。

所以,這一切都隻是幻覺吧。

這浴室裏的霧氣太重太潮濕,柔化了彼此的眼神和聲音,僅僅隻是這樣而已。

誰知她心裏的念頭未歇,就見他走到浴缸邊微微彎下身體,拿手指試了下水溫,回頭說:“過來。洗完了早點上床休息。”

她卻愣了愣:“你不出去?”

他看她一眼:“你不是一直頭暈嗎?我不想你待會兒暈倒在這裏。”

見她仍舊站在原地沒反應,他索性走過去,直接伸手拉開她擋在胸前的浴巾,半攙扶半強迫地硬是將她塞進了盛滿溫水的浴缸裏。

他的動作有點蠻橫粗暴,可是她也沒什麼力氣同他抗爭。

其實她確實頭暈,而且浴室裏空氣不太流通,越發讓她感到精神不濟。

但更多的,卻是吃驚。

她整個人浸泡在水裏,他就站在浴缸邊,倒讓她有點不知所措起來。

可他仿佛沒有察覺她的心思,隻是半蹲下來,撞上她更加訝異的眼神,他的語氣反倒是輕描淡寫:“我幫你洗,或者我看著你洗,你選哪個?”

能不能兩個都不選?

但話到嘴邊卻又被全數咽下。不得不承認,洗澡的時候還有人旁觀,確實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那隻溫熱的手掌隔著濕滑的浴液在光裸的背部不輕不重地遊走。

隨著水溫的下降,浴室裏熱氣也在逐漸減少。可承影坐在那裏,卻仿佛越發的頭重腳輕。

近乎密閉的空間裏,沒有人講話,隻有偶爾的水花激蕩聲。額角隱隱作痛,痛得什麼都思考不了,卻又似乎在這瞬間回想起了很多事情。

從前倒是經常一起洗澡。

淋浴,或是浴缸,他們都試過。在水裏仍舊激情纏綿,仿佛難以分開的連體嬰一般。

那個時候不管當著他的麵做什麼,好像都是十分正常而又自然的事。濃情蜜意,能將兩個人融為一體,不分彼此。

她總喜歡隔著淋浴下的水流同他接吻,眼睛被水衝得睜不開,於是隻依靠嘴唇和手指去細細密密地感受對方。

那是最真實的接觸,也是最直接的表達。

那樣的吻和愛撫,讓她每每都不忍結束,總會生出地老天荒的夢想。

那些往日的零碎片段一一從腦海中掠過,仿佛發黃老舊的電影膠片,極緩慢地倒帶。最後,她竟似有點迷糊了,分不清時間和空間的距離,身體微微偏過去,將下巴擱在他的肩頭,緩慢閉上眼睛,“很暈。”

她的語氣低微模糊,其實更像是夢囈的呢喃,濕潤的眉睫都在極輕地顫動著。而他也隻“嗯”了一聲,很快便放掉浴缸裏的水,又扯過浴巾將她整個人包住,打橫抱了起來。

她仍沒睜開眼睛,臉頰若有似無地貼在他頸邊,低低地提醒了句:“你的腰傷……”

他沒作聲,將她抱到臥室床上躺好,自己才在床邊坐下來,說:“你睡一會兒。”

他的樣子似乎是想離開了,她“嗯”了聲,手指原本還拉扯著他腰側的衣料,這時不禁慢慢鬆開來,沉默地收回到薄被下。

誰知沒過片刻,指尖卻被他伸手進來握了握。

她沒動,連呼吸都是輕微均勻的,隔了好一會兒才聽見他的聲音:“還痛嗎?”

正值傍晚。

落日的餘暉透過寬敞明亮的落地玻璃,傾斜著灑在床畔。

她閉著眼睛搖了搖頭,動作極輕。

仿佛此刻是一場夢境,是這樣的久違。所以她沒有睜眼,生怕夢會醒,更怕眼裏突然湧起的莫名疼痛會以另一種形式傾瀉而出。

傷口下的血脈一下一下跳得很快,其實是有一點痛的,但她一聲不吭,手指在被子下麵微微動了動,仿佛猶豫和掙紮,但最終還是與他纏繞得更緊。

……

日影偏移,光線一點一點從床沿溜走,悄無聲息。

徹底清醒過來的時候,承影才發現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她朝左邊側著睡的,枕著沈池的手臂,而他就在她身後,似乎也睡著了。

她睡得太沉,竟然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上床來的。

他的一隻手臂被她枕著,另一隻則搭在她的腰上。

這樣親密的睡姿,上一次是什麼時候,她居然已經想不起來了。

她動作很輕地翻了個身,沒想到隻這樣一個微小的動靜,就把他給吵醒了。

沈池一向淺眠,在黑暗中又目力極好,看到她正睜著亮晶晶的眼睛望向自己,似乎精神比下午好多了,便問:“睡醒了?”

“嗯……幾點了?”

她想去找手機看時間,結果搭在腰間的那條手臂已經先一步探到她這側的床頭櫃上,拿過手表看了看,“八點多。”

她“噢”了聲,心裏有些掙紮,但始終還是躺著沒動。

臥室裏黑漆漆的,兩個人靜默了一會兒,才聽見沈池說:“起來吃點東西。”

他的聲音仍舊很淡,卻適當地化解了她的尷尬。多麼可笑?曾經最親密的兩個人,如今這樣睡在一起,竟會讓她尷尬。

到了樓下才發現客廳裏熱鬧得很,沈淩居然回來了,大包小包的行李都扔在地上,正讓用人逐一拿到房裏去。

承影有些意外,走上前問:“不是說要去半個月嗎?”

“中途發生了點不愉快,大家就趁早散了。”沈淩眼尖,立刻說:“嫂子,你額頭怎麼了?”

“哦,被碎玻璃劃破了,沒什麼事。”

“怎麼這麼不小心啊?”

“意外而已。”承影拉著她的手往餐廳走,“你剛回來,晚飯吃了沒有?”

“沒呢,餓壞了。”

“那正好,大家一起吃。”

沈淩眨了眨眼睛,朝身後的沈池望去一眼,笑得有些奇怪,語氣也很奇怪:“你們這麼晚了也都還沒吃晚飯嗎?”

這二人幾乎是一起從樓上下來的,又都穿著睡袍,很難不讓人有別的聯想。

果然,承影怔了怔,低咳一聲說:“我剛才在睡覺。”

沈淩卻是一副不大相信的模樣,但礙於沈池在旁,她不敢太過放肆,於是嘻嘻一笑,說:“開飯開飯。”

似乎是默認了沈晏二人關係終於破冰,沈淩晚上的心情格外好,破例多吃了半碗飯,又直誇飯菜味道香,讓廚房阿姨很有成就感。

飯後她聲稱要去鍛煉跳操,把多餘攝入的能量消耗掉,很快就識趣地躲回房間去了。

承影回過身,隔著客廳的整麵落地窗,可以看見沈池正在外麵院子裏抽煙。院中燈火通明,照著圍牆邊的花圃,一片鮮妍燦爛,好似天邊雲霞。

他正背對著這邊打電話,從她的角度,隻能勉強看到小半個側臉。可也不知怎麼的,就在她莫名出神的時候,他卻似乎有所察覺似的,突然轉過身來,目光堪堪與她對上。

她像是嚇了一跳,竟然有種秘密被人發現的感覺,眼神下意識地飄忽開來。片刻之後,便聽見門口傳來響動,沈池走進來,身上還帶著淡薄的煙草味。

他停在她麵前說:“我有事要出去一下。”

“好。”

她本想轉身上樓,結果又被他叫住,說:“一位朋友今晚擺生日宴,我給忘記了。剛才來電話說他們剛換了場,讓我無論如何都要露個麵。”

他的語氣很平淡,仿佛隻是隨口解釋,她卻頓住腳步,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才點點頭,再度應了聲:“好。”

此刻的氣氛有點不同往常,因為沈池似乎並沒有打算立刻離開,隻是接著問:“那你呢?晚上要做什麼?”

她仍舊看著他,猶豫了好一會兒,似乎有些不習慣:“不知道,看會兒書吧。”

“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他突然提議。

她聽得心中微微一動,但到底還是搖搖頭,指著自己的額頭,難得地半開玩笑說:“我這樣子太難看,不方便出門。”

結果沈池卻隻是挑起眉毛輕笑了笑:“有我在,誰敢評論你?”

確實,在雲海絕對沒有人敢隨便評論她,就因為她是沈池的太太。

她在嫁給他之前,對他平時做的那些生意了解得並不算太多。要不是那次他遇襲受了嚴重的腰傷,她大概還會被瞞得更久一點。

也是直到那一次,她才恍惚醒悟過來,他們其實根本就是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裏的人。

她出身清白,父親從事警察工作,雖然需要常年深入犯罪集團打探消息,但始終幹幹淨淨、清廉正直,直至去世也是因公殉職。而她自己一路走來,念名校、學醫術治病救人,深受導師喜愛,前途一片光明。

可是,他呢?

他一手掌控著雲海乃至整個東南地區的地下交易命脈,出行必定有大隊人馬相隨,甚至,應該還有一些她到目前為止仍不清楚的灰色地帶,是任由他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