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偏偏還是嫁給了他。
大學畢業那年的雲南之旅,幾乎改變了她人生的整個軌跡。
那一趟旅程,讓闊別多年的二人重新相遇。仿佛冥冥之中自有一雙強有力的命運之手,從海峽對岸的台灣島,跨越遙遙幾千公裏的距離,一路牽引推動著,終於還是讓他們在西南邊陲的某個小城裏再度見麵了。
***
那天他陪她從芒市到瑞麗,浩浩蕩蕩的車隊行駛在路上,她笑嘻嘻地提醒他:“你好像還欠我一次兜風和一頓甜品。”
而他亦是笑:“我記得。”
結果到了瑞麗,他第二天就請她吃當地的甜品。
她覺得這人真是無賴,心中略有不滿,隻能一邊吃著不怎麼正宗的紅豆沙一邊抱怨:“……你可真會打發人。”
“怎麼了?”他似乎有點好笑地看著她,深黑的眼底仿如墨色一般濃鬱,可她還是看清楚了他眼睛裏的輕鬆愉悅。
“欠你的,一樣一樣慢慢還。”他說:“我會守信用的。”
她用眼角睨了睨他,終於孩子氣地哼了聲:“那就姑且先相信你了。”
可是後來他回到雲海,而她則在北方繼續念書,雲南的短暫相遇,倒更像是另一場擦肩而過,緣分看似神奇美妙,卻戛然而止。因為在那之後,他和她各自生活和忙碌,半點聯係都沒有。
時間就像流水一樣劃過,匆忙而無聲。
醫學院的研究生課程十分緊張,有一天突然接到他的電話,距離他們分開已經過了整整兩年半,而距離她與林連城分手,則恰好是七個月。
她發現,自己與沈池的每一次見麵,都像是毫無征兆的從天而降,讓人措手不及。
她趕到校園外頭見他,由於是一路小跑,一顆心跳得有些急促淩亂。最後遠遠看見那個高大修長的身影,融在冬季清冷的暮色裏,那一瞬間仿佛被定了格,周圍人來人往,空氣中飄蕩著煙火氣息,而她要見的那個人,就安靜地站在那裏,像一幅畫、一幀照片,就這樣深深地刻在了往後多年的記憶裏。
他也不知從哪裏弄來一部黑色重型哈雷機車,停在校門口,十分搶眼拉風。
正好是晚餐時間,不少學生結伴去校外的餐館覓食,路過都要停下來多看兩眼,甚至還有男生吹起口哨,嘴裏大讚一聲“酷!”
她跑到車邊雙眼放光,想想覺得不對,忍不住回過頭問:“這車能上路嗎?好像會被抓吧!”
沈池將香煙掐滅了,無所謂地說:“試試就知道了。”
這是他們這一天的第一句對話。
明明這樣久沒見,可是如今碰麵,卻像是昨天才分開一般,對待彼此的態度竟然那樣自然熟稔,讓承影自己都暗暗驚訝。
戴上頭盔,她從後麵緊緊抱住他的腰。機車迅速狂飆起來,凜冽清新的風從耳畔兩側呼嘯而過。她湊在他肩頭,大聲地指著路。
其實這樣的重型機車肯定是不被允許上路的,因此她引著他往偏僻處去。
城市正在擴建,新城一帶尚是個大工地,人煙稀少。北方的馬路又直又寬,車子開在上麵幾乎一點阻礙都沒有。
他們迎著西麵逐漸下沉的夕陽,倒有一種追趕著落日的感覺。
最後,沈池將車停在江邊,兩人摘下頭盔和風鏡。
這條江貫穿了整個城市,是這裏居民的水源。江麵上平靜地折射著最後一線餘暉,細小的波光正自微微粼動。
江邊風大,帶著一種幹燥刺骨的冷,從承影的臉頰邊掠過,早已將她的頭發拂得亂七八糟。
方才車速太快,她雖戴著手套,可十根手指還是凍得冰涼,動作都變得不怎麼靈光。結果她正低著頭跟手套較勁,旁邊便伸過來一雙手,直接將她的雙手握住,輕巧地替她摘了手套。
沈池的動作十分自然,偏偏又因為太過自然,倒透出一股難以言喻的親密。並且這份親密很正經,就像他平靜自若的表情一樣,沒有絲毫狎褻的意思。
她說了聲:“謝謝。”同樣淡定自若地調轉了視線,雙手從後麵攏住頭發,將它們隨意繞了兩圈,再用一根發圈紮住。
沈池望著平靜無波的江水,突然說:“你今年24歲了吧?”
她點點頭,不明所以地再度看了看他。
他淡笑一聲:“和16歲的時候沒什麼區別。”
她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到底是指行為舉止,還是身材長相?
“其實我已經很多年沒騎過車了。”他又說。
“那你這麼多年都在幹什麼?”
其實她隻是順口問的,沒想到他偏過頭來,視線落到她的眼睛裏,似笑非笑地說:“你應該不會想知道的。”
他越是這樣講,反倒越是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其實她並不傻,雖然涉世未深,但多少也能猜出一二來。那趟雲南之行,陣仗大得已經足夠讓她吃驚了,如今他在這裏弄來一台限量版的哈雷,又堂而皇之地開在大馬路上,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招搖過市,總要有點底氣,才能做出這種事來。
可是他看上去似乎真的沒興趣對她解釋自己的職業,隻是順手將頭盔遞還給她,“走吧,帶你去吃飯。”
他是第二天一早的航班,來這一趟仿佛隻是專程為了兌現承諾的。
而她為了他,也翹掉了晚上的兩堂基因分子生物學。
打電話給舍友幫忙應付點名時,他正好在旁邊,似乎聽得有趣,墨黑的眼眸微微閃了閃,待她掛掉電話才問:“下午我找你的時候,你在幹什麼?”
“解剖實驗。”她一邊說一邊切了一小塊牛排放進嘴裏。
“不怕血腥?”他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帶血絲的牛肉。
“不怕。”
“你確實具備做醫生的素質。”他朝旁邊比了個簡單的手勢,立在一旁的白衣服務生立刻上前給杯子裏添了些紅酒。
她皺了皺眉,有些為難:“再喝下去我就要醉了。”
其實是真的不勝酒力,僅僅小半杯的紅酒,已經讓她有了輕微的眩暈感。
坐在對麵的英俊男人笑了笑,向她保證:“我會把你送回去的。”
他晚上住在喜來登,吃飯的餐廳就在酒店一樓,晚飯結束後她本想自己回去,可他已經安排好了車子,就等在酒店外頭。
寬敞的車廂裏暖意熏人,她微微有些頭暈,但又並沒有醉。
夜色被霓虹點亮,盛世繁華,仿佛一幀幀彩色照片,迅速地向身後掠去。
她把外套脫了搭在手邊,在酒精在侵蝕下,撐住額角任由迷糊的思緒放空,呼吸漸漸有些發沉。
也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她差一點睡著的時候,忽然聽見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她的反應還有些遲鈍,慢半拍似的側過臉去。
車窗外交錯而過的光影落在男人英俊的臉上,使他的表情看上去不太真切。
其實就連聲音也不大真切清楚,仿佛太低了,又太溫和,同傍晚江麵上那凜冽的寒風截然相反,不輕不重地,恍恍惚惚地從她的耳邊和心頭擦過,像是帶著催眠作用,醺得她愈加昏昏欲睡。
於是她就這麼半眯著眼睛,像隻吃飽喝足的小動物,懶洋洋地靠在椅背裏,側過頭低低地問了聲:“……嗯?你說什麼?”
暖氣將她的臉頰烘得白裏透紅,像是豐潤多汁的水蜜桃,在最成熟誘人的這一刻,就近在沈池觸手可及的範圍內。而她尤不自知,隻是目光迷蒙地望著他,那雙眼睛裏仿佛盛著一層水霧,倒映著身側倏忽閃退的霓虹夜景,盈盈悠悠,流光溢彩,竟似比滿天散落的繁星更加璀璨。
她見他半天都沒說話,正欲昏昏沉沉地睡去,卻被一隻手不輕不重地扣住了下巴。
沈池在她有所反應之前就已經俯身過來,壓住了她的嘴唇。
他的唇上還帶著隱約的紅酒味道,混合著身上某種凜冽沁人的古龍水氣息,很快就以一種強勢而又不失溫柔的姿態,盡數向她侵略席卷而來。
她隻略微向後退了退,立刻就發現避無可避,因為後腦正被他用另一隻手抵著,而她甚至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居然可以如此輕易地,就已將她整個人都圈在了自己的勢力範圍之內。
安靜昏暗的車廂裏,他沉默而又專注地吻著她,仿佛那一刻,天地之間隻唯有這麼一件事才是最重要的。
而他的技巧太好,很快就用舌尖靈巧地頂開了她的嘴唇,繼而是齒關,幾乎是以極其迅速的聲勢順利地攻城略地。而她,似乎隻是下意識地反抗了一小會兒,便心甘情願地丟盔棄甲、束手就縛。
也許是因為酒精,也許是因為聽從了身體本能的意願,她慢慢伸出手去扶住他的腰側,在暖烘烘的氣氛裏,閉上眼睛用迎合的姿態表達了自己的意見。
雖然,他在吻她的時候,好像並沒有征求她的意見。
……
最後他終於肯放開她。
兩人之間的距離稍稍拉遠了些,他的手卻仍舊扶在她腦後,看著她喘息未勻的樣子,似乎覺得好笑,忍不住就問:“再來一次如何?”淺淺的笑意映在深黑如墨般的眼底。
她微微抿住嘴唇,在閃爍的霓虹光線中看著他,忽然說:“兩年半。”
這三個字很突兀,但他隻用了片刻就明白了,修長的手指從她唇邊擦過,難得地向人解釋:“我有一些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麼,現在終於都做完了?”
“差不多吧,所以就立刻趕過來實現當初的承諾了。”
他半開玩笑地捏捏她的臉頰:“時間是隔得久了點,說實話,也有些超出我的預期。”
她不置可否地“哼”了聲。
他很快就換回之前那個被中斷的話題:“我們休息一會兒再繼續?”
車裏雖然有隔屏,再沒有第三個人能聽見他們的對話,但她還是忍不住小聲罵了句:“流氓。”
他不以為意,反倒哈哈大笑,半是寵愛半是調侃:“隻要你喜歡就好。”
***
這就是她與沈池之間的開始,似乎很突然,又似乎是那樣的理所應當。
他與她之間,隔了萬水千山的相遇,之後又隔了漫長無際的分離,就像兩條正反拋物線,如今再度重疊在同一個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