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回首
因為他愛她,所以肯放下驕傲的身段,肯在掙紮過後一次又一次地妥協。
可是如今隔得太久,她甚至已經不記得,那些爭吵的主題究竟是什麼。
林連城要來了。
回到辦公室後,承影在桌前坐下,仍在慢慢消化這個消息。
幾個同事都去巡房了,辦公室裏安靜得很,隻剩下一個實習女生坐在西北角落的座位上,正對著電腦輸資料,時不時發出輕微細碎的鍵盤聲。
寬大明淨的玻璃窗外,是難得的好天氣,倒真有點像許多年前,林連城向她表白的那日,仿佛也是這樣碧藍如洗的天色,幹淨得讓人印象深刻。
其實她和林連城,十幾年的青梅竹馬,在他表白之前,她甚至從沒想過要和他更進一步。
直到那一天,他突然笑嘻嘻地提議:“嘿,晏承影,從明天開始做我女朋友好不好?”當時他們剛從一家餐館出來,酒足飯飽,而前一刻還在討論著午餐時那道東坡肉做得太油膩。
他突然就這樣提出來,倒真把她嚇了一跳。
可他從來都是那樣,不正經不嚴肅,甚至有點玩世不恭,與林家的家風簡直背道而馳。而他偏偏又是整個林家最得寵的人,就連林家子孫代代從商從政的原則都可以不用遵守。所以,她當年考去醫學院,他也跟著去了,混在預防醫學專業裏,家裏人居然都沒有反對。
她卻忍不住常常嘲笑他:“你這種性格根本不適合讀醫,趕緊轉個專業吧,別以後出去禍害世人,那樣可真是罪過了。”
他不以為然,反過來冷笑一聲:“要不是看在這間學校美女多的分兒上,請我來念我還不來呢。”
而事實上,他身邊的女生還真是換了一撥又一撥,從大學本科一直到研究生,從來就沒有間斷過。
對此,她曾深表佩服,可林連城卻麵無表情地攤手:“都是她們主動的,我可沒那個意思。”說得自己好像一朵純潔無辜的白蓮花。
直到那一天,他突然說:“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她驚得連腳步都頓住了,硬生生停在學校的側門口,一隻手扶住鐵門上的柵欄,另一隻手拍了拍他:“你最近的幽默感很無趣啊。”
“我是認真的。”他說:“你考慮一下。”
“你最近失戀了嗎?”她問。
“沒有。”
“那你是覺得太空虛太寂寞?”
“也沒有。”
“平時圍在你身邊的那些鶯鶯燕燕呢,實在太無聊,就不能從她們中間挑一個當你的女朋友?”
“……和她們有什麼關係?”
她幾乎快要看到他咬牙切齒的模樣了,才終於不再質疑,隻是盯住他幾秒鍾,才說:“那為什麼會想要找我?”
“那麼你認為,我又為什麼會千裏迢迢地跑來這地方,讀一個我根本不感興趣的專業?”
“我一直以為你是真想懸壺濟世。”
這一回,他是真的咬牙切齒了:“晏承影,你就不能嚴肅一點?”
他說這話的同時,習慣性地微微揚了揚眉。
其實,他的眉毛長得特別好看,是劍眉,眉鋒稍稍有些淩厲,配上那雙標準的桃花眼,整個人顯得豐神俊朗,也難怪這麼多年能令學校一眾女生趨之若鶩。
她仔細地打量他,而他也不說話,隻是一徑盯著她的表情。兩人就這樣站在校門口對峙片刻,終於引來路人同學好奇的窺探,最後她隻好說:“我要考慮一下。”
他的神情緩了緩:“要多久?”
她忍住歎氣的衝動:“我哪知道。”
“三天。”他說,“讓你考慮三天。”
這麼專橫霸道!
“萬一我不答應呢?”
“那是三天以後的事了,先別假設。”他又恢複了一貫的嬉皮笑臉,雙手插進褲子口袋裏,衝她抬了抬下巴,“走吧,回去睡個午覺。我下午三點打球,你來看。”
她走在前麵進了校門,一口拒絕:“不要,我約了同學去圖書館。”
他腿長步子大,很快就又與她並肩,斜過眼角睨她,似乎有些感慨樣子:“交了個這麼不聽話的女朋友,看來我以後要受苦了。”
她忍不住嗤笑一聲:“話說得太早了吧,別自作多情。”
後來回到寢室,她靜下心來細細想了一個下午。
和林連城認識十幾年,早已親得好像一家人,而事實上,林家人待她也確實非常好。她居然從沒想過,這麼多年,林連城對她的感情究竟是什麼。
從小到大,林連城的性格都跟霸王似的,無論家裏還是外頭誰都不敢招惹他,人人都隻能順著他,也隻有她,是可以肆無忌憚和他對著幹的。而且,每次都以勝利告終。
他可以不顧大多數人的感受,卻獨獨讓著她。
在台灣的那段時間,他隔三岔五地給她打電話,聊的盡是些沒油鹽的閑話,卻十足令人開心。後來她終於回到大陸,下飛機時還是他去接的,幫她拎著大包小包的行李上車,然後吩咐司機說:“回家。”
她當時就覺得奇怪:“回哪個家?”
“當然是我家。”他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又將她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好幾遍,“你在台灣受人虐待嗎,怎麼瘦成這樣?回去讓得我媽好好給你補補。”
其實她哪裏是瘦了,隻是離開的這段時間抽條兒了,終於盡數褪掉嬰兒肥,臉型變成最標準的瓜子臉,身材高挑勻稱,整個人煥發出青春少女的神采。
再後來,他始終與她形影不離。就連上大學,都如他自己所說,千裏迢迢,共同來到北方這座陌生的城市,一待就是六七年。
仔細回想起來,她這二十來年的人生中,竟有大半的路程是有他陪伴的。
晚上睡不著,同寢室的麗娟和她睡對床,小聲叫她:“哎,想什麼呢,就聽見你翻來覆去一整晚。”
“有個難題。”她小聲說。
“什麼難題,說來聽聽。”這下講話的是睡在靠門位置的張可君。
寢室裏本來就隻有四個人,寢室長紀思甜看通宵電影去了,承影這才發現另外兩人都沒睡,索性從床上坐起來,抱膝靠著牆壁,“有人和我告白。”
這根本不是什麼新鮮事,平時她們寢室總會收到各式各樣的告白信或紙條,再或者就是直接打電話進來求交往的。
承影停頓了一會兒,沒再講下去,倒是張可君反應快,想了想突然猜測:“難道是林連城?”
“那小子終於肯說出口啦!”麗娟也跟著驚呼。
承影還在發呆,愣了好半天才奇怪地問:“你們怎麼搞得好像早就知道了一樣?”
“全世界就隻有你不知道吧。”
“看你平時挺機靈的,怎麼在這件事上這樣糊塗。”
“我們可早看出來林連城居心不良了。開始以為你是裝傻,誰知道你是真傻啊。”
“就是!”
……
兩個同伴你一言我一語,像是在唱雙簧,到最後張可君幹脆跳下床,“啪”的一聲打開日光燈。
光線瞬間驟亮,刺得承影睜不開眼睛,隻好把頭埋在手臂裏,哀號:“你幹嗎?”
張可君已經順著梯子爬上來,擠到她身邊,用肩膀推推她,難掩八卦的神情:“你是怎麼想的?”
“什麼怎麼想?”
“要不要答應他啊?放眼整個學校,再找不到比他更加匹配你的人了。你倆站在一起,那絕對是一道最亮麗的風景啊。你們要是真交往了,恐怕有好多男生女生都會心碎的吧。”
承影簡直哭笑不得:“照你這樣說,我和他到底還該不該交往啊?”
“該,當然該!”麗娟插進話來,“青梅竹馬,俊男美女,多浪漫,多合襯!”
“可我還沒想好。”承影將下巴抵在手臂上,聲音有些悶。
其實,她是從來沒往那方麵想過。麵對白天那句突如其來的告白,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張可君側過頭,像看外星人一般地看她:“能和林連城交往,那是多少女生夢寐以求的事情,居然還要想嗎?啊?需要嗎?”
“要去你去。”她實在受不了了,忍不住提醒好友,“快把口水擦幹淨,回自己床上去,我要睡覺了。”
“朽木不可雕也。”張可君歎口氣,下床之前還要威脅她:“林連城哪兒不好啊?要長相有長相,要身材有身材,宜靜宜動,家世又好,過了這村兒可就沒這店嘍,你自己看著辦吧。”
她已經拿被子蒙住頭,悶聲說:“過了就過了,有什麼了不起。”
話雖這樣講,可到底晚上沒睡踏實。
第二天一早,紀思甜回來了,開門進屋後第一句話就是:“承影,我剛才看見林連城在樓下呢,是不是在等你?”
她下意識地從迷糊中清醒過來,下了床跑到陽台上一看,可不是嗎,人就站在寢室樓的大門外,一隻手插在褲子口袋裏,另一隻手上拎著個袋子。
因為還是清晨,來往進出的人並不多,偶爾有那麼一兩個,也是睡眼惺忪挎著書包靠在自行車棚外等女朋友的。所以,他站在那兒就顯得格外醒目。
林連城個子高,又因為長年運動的關係,身材挺拔勻稱,穿什麼衣服都十分好看。北方的初秋已經有些涼了,而他居然隻穿了件很薄的黑色線衫,寬鬆有型,但是真的薄,袖子還半推起來,露出一截結實修長的小臂。和旁邊那幾個蔫頭耷腦、恨不得把自己完全裹住的男生形成鮮明的對比。
她在看他,而他仿佛有感應似的,恰好也抬起頭來,漂亮的唇角微微翹起,瀟灑地揚手向她比畫了個打招呼的姿勢。
紀思甜不知什麼時候也擠到了窗口,半趴在窗台上看下去,點評得很中肯:“嘖嘖,他這樣子,可真是風騷得很哪!”
承影從睡衣口袋裏摸出手機,給他撥了過去。電話剛一接通,就聽見他懶洋洋的聲音:“快下來。”
果然是來找她的。外頭的空氣微涼,似乎還浸著露水和霧氣,承影穿著薄睡衣都覺得有些凍,也不知他就這樣在樓下站了多久。
她不禁皺皺眉:“為什麼不提前打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