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是燕王對思想政治工作非常重視,多次發布公告,反複闡述自己起兵的正義性。這一點是他和一般武人最大的不同之處。朱棣絕對不承認自己的目的是篡逆。
在中國,做事一定要在真實的意圖外包上一層光明正大的道德外衣。所以,朱棣把自己的行為定義為“奉天靖難”,即幫著皇帝討伐奸臣。其實這已經是漢朝人玩過的老把戲了,所謂“清君側”是也。然而,朱棣拿過來用時臉不紅心不跳。占領輿論高地,這道手續是絕對不可以省略的。這不但是給自己找遮羞布,也是為自己的部下和將來準備投奔自己的人製造理由。起兵之後,他召集將士,舉行誓師大會,他激昂慷慨地宣布:
我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後嫡子,國家至親。受封以來,唯知循分守法。今幼主即位,信任奸宄,橫起大禍,屠戮我家。我父皇母後創業艱難,封建諸子,藩屏天下,傳續無窮。一旦殘滅,皇天後土,實所共鑒。祖訓雲:“朝無正臣,內有奸惡,必訓兵討之,以清君側之惡。”
今禍迫予躬,實欲求生,不得已也。義與奸惡不共戴天,必奉行天討,以安社稷。天地神明,昭鑒予心。
緊接著,他又給建文帝上了一道表文,宣布齊泰、黃子澄包藏禍心,離間皇帝和諸王,意在顛覆政府,謀取大明天下,所以他不得已起兵討之,望皇帝批準。起兵不久,他再一次發布長篇文告,詳細列舉建文君臣的錯誤和自己的正當,計有如下種種:一、老皇帝去世時病因不明,入殮倉促,讓人生疑。二、新皇帝即位不久就修改皇宮布局,“拆毀宮殿,掘地五尺”,此為“拆毀祖業”,明顯有違“三年無改”之義。三、奸臣齊泰等,“不遵祖法,恣行奸宄,操威福予奪之權,天下之人,但知有彼,不知有朝廷也”,並且此人曾“指斥太祖高皇帝,如此大逆不道,其罪當何如哉……”
在不斷發布的文告裏,他把自己打扮成堅決維護太祖高皇帝的大忠大義之人,把敵人醜化得罪惡滔天。而正義的事業是一定能成功的,反反複複地灌輸,使燕軍非但沒有叛逆之軍的負罪感,反而理直氣壯,把自己當成了維護天下道統的正義之師。
燕軍善戰的第三個重要原因是朱棣平素以“義氣王爺”自居,特別重感情,深得部下愛戴。關於燕王關心普通小兵的事不勝枚舉,每個士兵都能說上一兩件。在這次“靖難”戰爭中,就有許多讓人難忘的事跡。一次,燕王見到一個病卒在路邊呻吟,遂把自己的馬讓給病卒騎。隨從們說:殿下是萬金之軀,怎麼可以讓一個小兵隨便騎自己的馬呢?燕王動情地說道:
人命與馬,孰輕重?人病不能行,不載之,是棄之矣。吾豈貴馬而賤人哉!且彼從吾,盡力而病,吾乃不恤之,豈為人父母之道!
消息傳出,大家無不感動,紛紛表示要為燕王血戰到底。
還有一次,燕軍在野外露營,嚴寒讓人們無法入睡。隨從們好不容易找來幾個廢棄的馬鞍子,點起一堆火,讓燕王取暖。遠處的士兵看到火光,紛紛跑來取暖,及至看到是燕王才停下腳步。衛士們上前厲聲趕大家走,燕王卻大聲說:“這些都是壯士,勿止之!我身穿兩件皮衣還冷呢,何況他們!
我恨不能讓所有的士兵都來我身邊取暖啊!”士兵們聽了,許多人當場流下了激動的淚水。
由於以上諸種因素,燕軍每次往往血戰到底,戰鬥力非常強大,少有降者。而對於投降過來的敵軍,燕王嚴令不虐待,更嚴禁殺俘,往往是進行宣傳教育之後,願意留的留下,願意走的給路費。燕王仁慈之聲,不久就遍聞遐邇。
腦筋急轉彎
回顧整個“靖難之役”,朱棣成功的迅速讓人有些難以理解。畢竟建文帝是名正言順的天子,而朱棣是叛逆之師,以八百人起兵,以一隅對抗整個帝國。然而,短短三年時間,天翻地覆,擁有正義、名分、帝國財力和軍事資源的建文帝敗給了一個不折不扣的亂臣賊子,這真讓人大惑不解。其實,這卻是理之必然。
從表麵上看,朱棣發動叛亂,大逆不道至極,人人得而誅之。然而,天下大義的道義力量是建立在利益的基礎上的。如果沒有利益作後盾,任何道德戒律都隻能是空洞的口號。朱棣和建文帝之間的爭奪,既不是民族之間你死我活的鬥爭,也不是整個社會範圍內利益格局的大調整,而隻是統治集團頂層的內部爭鬥。誰勝誰敗,並不影響社會絕大多數成員的利益。大臣們都明白得很,反正天下是老朱家的,隻要主子姓朱就行。至於普通老百姓,連你姓不姓朱他們都不關心,誰有實力他們就做誰的順民,隻要有碗飯吃就會稱呼你萬歲。
所以,從一開始,沒有多少南軍將領肯為老朱家的內爭拚命。特別是燕王連續打了幾個大勝仗之後,更沒有多少人認真抵抗,更多的人最注意的是觀察風向,隨時準備倒向更有力的一方。燕王進攻彰德,守將趙清起初不肯投降,但他對燕王說,你進入京師後,隻要給我個二指長的小紙條,我就會乖乖地趕過去,對你唯命是從,隻是現在還不敢降。這代表了相當一部分人的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