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偏執症患者:海瑞(5)(2 / 3)

有一位禦史生日之時,在家大擺宴席,請了歌伎戲班子唱了一天。海瑞找出太祖定下的規矩:“禦史為百官之表,宴燕不得延伎。”毫不留情地把這位禦史按到地上,杖責了一頓。

其實,海瑞也知道沒有必要做得這樣嚴厲、這樣苛刻。他也知道這樣會招來人們的反感、厭惡、痛恨。

他要的就是人們的反感、厭惡、痛恨。他要讓人們知道,雖然你們把我擠到這樣一個閑職,我一樣能讓你們不舒服!越是老,越是受人排擠,他的官做得越是毒辣,越是矯刻,越是放肆。這裏麵,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情緒在。

南京的禦史們不堪其苦。雖然彈劾海瑞是一件風險很大的舉動,他們也不得不為之了。萬曆十四年(公元1586年)四月,禦史房寰彈劾海瑞:“謂其蒞官無一善狀,唯務詐誕以誇人,一言一動無不為士論所嗤笑。妄引剝皮實草之刑,啟皇上好殺之心。”

皇帝批複:“瑞在世廟時,直言敢諫,有披鱗折檻之風;清約自持,有茹蘖飲冰之節。雖當局任事恐非所長,而用之以鎮雅俗,勵頹風,未為無補。合令本官照舊供職。”

皇帝終於說出了他的心裏話。原來,清官們是不適於“當局任事”,參與實際權力運作的。但是他們適於“用之以鎮雅俗,勵頹風”,也就是說,做一塊官場的門麵,用來裝點朝廷,用來讓大家學習其精神。

精神可用來寫到書上,記入史冊,激勵人心,卻不可施用於實際。

這其實是千古清官共同的命運。清官隻是官場的遮羞布,是廁所窗台上的一盆塑料花。

每天都盼著死亡來臨

在官場上被視為異端、視為魔鬼的同時,在民間,海瑞卻已經漸漸成了“神”,成為老百姓希望的寄托。在老百姓的心中,“海青天”就是善惡的最終裁判者,是傳奇式的大英雄。

明人張萱《疑耀·司馬文正海忠介》卷二載:海瑞從海南起複,入南京為官,進入南京那天,老百姓都擁到街上,“童白叟,填溢街巷以觀公”。

每天到海瑞宅第求見的老百姓絡繹不絕。有的進來後,並無事相求。海瑞問:“見我何為,欲言事乎?”百姓叩頭說沒什麼事,“願一見海爺相貌耳”。

南京流傳著許多關於海瑞的傳說。有一天,大家都傳說北京押解來一個“妖神”。原來,有一天皇帝在禦花園,此妖神作祟,皇帝舉諸大臣名來壓這個妖神,妖神皆不懼,唯雲送南京海某處,則無聲,遂解來。

林林總總的傳說不一而足,在海瑞上下班的路上,每天都會有人專門等候,希望能在海瑞掀起轎簾的時候看一眼他的真容。“海瑞”這兩個字,已經成了一種符咒,被用來詛咒一世的貪官。在南京市井,甚至有一種專門以海瑞懲貪為題材的評書,聽者如堵。

海瑞已經成了一個偶像,正義的化身,一個超現實的存在。而現實生活中的海瑞,卻已經心如死灰。他憎恨這個荒謬的世界,他每天都在盼著死亡的到來。

死了,可以被樹為楷模

海瑞終於死了。萬曆十五年(公元1587年)冬十月十四,病故於南京。

“卒之前三日,兵部送柴薪多耗七錢,猶扣回。”兵部送的柴火多了一些,他如數退回。“病不藥”,拒醫而死。“無一語及身後事。”不但沒有大臣們例有的遺疏,甚至連一句遺言也不留。他對這個世界,已經徹底無話可說。

像每個清官的身後一樣,史書照例要花些筆墨描寫一下他身後的清貧。

“僉都禦史王用汲入視,葛幃敝衣,有寒士所不堪者。”

有更詳細的記載說:“檢篋內僅祿金一十餘兩,綾、紗、葛各一。”

消息傳出,整個大明官場都鬆了一口氣。這個麻煩製造者終於消失了,人們不必再繃緊神經。海瑞終於去了他應該去的地方:神龕。各種典禮隆重舉行,海瑞的屍體被塗上一層又一層金粉,製成金光燦燦的木乃伊。在忙忙碌碌中,大家有一種歡慶的意味。上聞之,輟朝悼傷,遣吏部左侍郎沈鯉諭祭,祭詞之溢美,無以複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