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瞪著眼盯申明理一陣,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不行,沒有這麼便宜的事。按學校的規定,每個住在學校的職工每月都要交三塊錢的治安費,這筆錢直接從工資裏扣除。扣了錢拿了獎金請了保安卻又不管事,職工丟了東西也不負責賠償,世上哪有這麼好的事。不行,申明理轉身也出了門。他要到保衛處找找老爺處長,和他們理論理論。
曹小慧呆站著,她不知道該幹什麼。東西不能收拾,要保護現場,說不定馬上保衛處的人就要來勘察。曹小慧覺得這案子並不複雜,很可能就是同樓裏的家賊幹的。如果不是家賊,外賊怎麼能知道今天他倆都不在家。曹小慧開始想誰看到他們早上一起出了門。但早上出門時,她根本就沒注意別人,更沒注意誰家在偷窺。再說,她平日也不和樓道裏的人來往,許多人她根本就不認識,更不知道人家是幹什麼的。但這件事她覺得學校應該承擔責任。從報紙電視裏可以看到,外麵經常清理閑雜人員,而學校卻從來不清理。不清理也罷了,還讓這些亂七八糟的人自由出入,甚至保護這些人安然地居住在這裏。曹小慧甚至想,如果這次破不了案,學校就得給她一定的賠償,不然學校就得有一個合理的說法。
等半個小時還不見有人來,曹小慧掏出手機給申明理打電話。接通,就聽到裏麵人聲嘈雜,接著就傳來申明理悲傷的聲音,說,我被人家打了。
急忙問怎麼打了,為什麼打了。可申明理卻掛斷了電話。
曹小慧急忙跑出門。可門又沒法鎖。著急了在門口轉一圈,又覺得也沒什麼可鎖的了,再說,再傻的賊也不會在別人偷過的屋裏再惹麻煩。曹小慧將門虛掩住,急忙往保衛處趕。
申明理的鼻子被打出了血,臉上也青紫了一塊。這樣的場麵讓曹小慧震驚。在她的腦海裏,學校是自己的單位,自己是學校的教師,在自己的單位,不說有特別的安全感,至少不會被保衛自己的人打。簡直是沒了王法。今天豁出去了。曹小慧高聲問是誰打的。一位穿製服的長臉男子說,誰也沒打他,誰會打他這樣一個瘋子。
曹小慧吃驚得隻能去看丈夫。丈夫根本不會瘋,當然看樣子也沒瘋。申明理躲開妻子的目光,但嘴唇顫抖得說不出話來,眼淚也無法控製就要流出。曹小慧一把拉住他的手,說,你不要緊張,也不要害怕,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們找校長說。
申明理努力平靜一點,然後指了長臉男子說,就是他打的。
今天幹脆拚了。曹小慧轉身一把揪住長臉男子的衣領,說,你厲害你就打我吧,要不然今天我和你沒完。
保衛處長急忙拉開曹小慧,然後硬拉了讓曹小慧坐下。處長說,事情是這樣的,今天休息日,處裏由呂科長值班負責。我聽到出事了,就急忙跑來了,我來了事情已經過去了。你丈夫說保衛處的人打了他,呂科長和保衛處的人又都說沒打。這不,我正在調查這事。
曹小慧一下站起高聲說,人都打成這樣了,怎麼還說沒打,還調查什麼,沒打這傷是哪來的。
保衛處長再次讓曹小慧坐下,然後說,現在是法製社會,咱們幹什麼都要講法。你說打了,周圍的人都說沒打,你說怎麼辦,我總不能無緣無故給誰扣一個打人的帽子。至於傷是哪來的,按在場的人說,是他亂打亂罵,我們的保衛人員抱都抱不住,在牆上碰的。
這是什麼話!哪有自己往牆上碰的,明明是在偏袒自己的部下。曹小慧再一次憤怒了站起,但她不知該怎麼辦,隻能指了申明理說你啞巴了。申明理擦把鼻子上的血,說,你別管,我已經報警了,也給領導打電話了。
保衛處長說,已經報警了,那就等警察來處理吧。
保衛處長要走時,曹小慧把他擋了下來,說,你們的人打了人,事情不處理你不能走。
保衛處長也不說什麼,轉身在辦公桌前坐下,然後掏出一支煙點了,悠閑地自顧吸煙。
派出所打來了電話。電話是處長接的。接完,處長對申明理說,派出所要你們當事雙方先寫個事情經過的材料,我們也寫個調查意見,然後一起送到派出所。如果有打傷的,先到醫院療傷,再到縣級以上醫院開具傷情鑒定,然後等待處理。
曹小慧的感覺就是推諉扯皮。細看保衛處長,一副居高臨下貓玩老鼠地看著她。她能讀懂這種眼光,也許這種眼光也不止一回玩弄這樣的把戲,他已經駕輕就熟。作為處長,他心裏當然清楚他的部下會打人,也清楚用什麼方法打,但他更清楚,打了說沒打,誰也沒辦法。曹小慧憤怒了說,你是領導,你這樣假惺惺的,連我都感到羞恥。
保衛處長仍然那副模樣說,你們都是教師,也是有文化的人,怎麼一點道理都不講。現在是法製社會,什麼事情都得按法律來,按程序來,如果誰想怎麼樣就怎麼樣,那這個社會還有沒有秩序。
就算打人的事移交到了派出所,但被偷盜的事總該有個說法。保衛處長說,這件事我們不僅要管,而且要管到底,而且要成立一個專案組負責破案,你先寫個報案材料,我們會盡最大的努力偵破。
話說得好聽,感覺還是官腔。曹小慧問如果破不了案怎麼辦。保衛處長說,破不了那誰也沒辦法,如果天下的案子都破了,那我們就成神仙了。
破不了案誰也沒辦法,這是什麼話。既然破不了案,還養你們這幫人幹什麼。曹小慧不饒了說,我們每月出三塊錢,一年三四十塊,這筆錢買保險也有個賠付,買你們看門,你們卻隻拿錢不管事,丟了東西卻不負責賠償,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買賣。
保衛處長卻一下笑了,然後說,都說現在的女人厲害,沒想到現在的女教師更厲害。你說,你掏錢買誰看門了,哪個人是你掏錢買的,老實告訴你,我轉業前,是野戰部隊的副團長,如果你掏錢買我,別說你那三塊錢,你掏三十萬,也未必能買得起我。再說,我們破不了案你不饒我們,那你教的學生怎麼樣?是不是每個都成了材,那些考不上研究生的,找不到工作的,你賠他們學費了沒有?他們是不是也要你賠償他們的學費?
曹小慧說,我們教的學生,即使考不上研究生,他也學到了知識,拿到了文憑,而我們交了錢,又得到了什麼?你必須得回答我。
保衛處長說,你得到了生命,如果沒有我們,你早被人拐賣了,早被人強奸了。
簡直是一幫地痞無賴。曹小慧想罵,又沒敢罵。曹小慧強壓了怒火說,我希望你講事實,你給我講一講,保衛處成立以來,抓住了幾個小偷,在哪裏抓住的。
處長說,我也沒必要告訴你,如果你不講道理甚至是誣陷我們,那我也沒必要再和你費什麼口舌。說完,保衛處長轉身走了。
保衛處長一走,包括圍觀的保安,也都嘻嘻哈哈笑著走了。
看來也隻有找校領導了,也隻能找校領導說理了。本來是受害者,本來被打了,可現在好像成了無理取鬧者。氣憤,惱怒,使曹小慧的嗓子都有點發疼。出了保衛處,曹小慧就決定直奔校長家。她倒要看看,這些事究竟有人管沒人管了。
不知什麼時候生物係的吳書記跟了上來。吳書記是申明理的領導,吳書記說,以我的看法,這事找誰也不好辦,除非你能拿出確鑿的證據,但我想很難,如果沒有特殊的關係,即使有人看到打了,可誰又會出麵為你作證。
事情確實是這樣。申明理無奈了說,即使打人的事他們不承認,但他們平日的工作有沒有過錯?比如清理整頓校園環境,清理整頓閑雜人員,人家學校外麵的都清理了,咱們學校裏麵的卻不清理,不僅不清理,還到處藏汙納垢,你看我們那棟樓裏,什麼人都有。這次被盜,很可能就是那些人幹的。這次如果學校再不清理,我就告他們不作為。
吳書記搖搖頭,說,也沒那麼容易,你別看他們是閑雜人員,但哪一個閑雜人員也不閑雜,他們都有一個可依靠的靠山,如果沒有,他們就不可能在學校呆下去。比如學生樓前那個賣水果的,就是後勤處一個副處長的親戚。那年整頓,沒後台的小商小販都被攆走了,水果攤不但沒被攆走,還以給學生服務為由,後勤出錢給搭建了遮雨棚,鋪設了水泥地。當然,賣水果也不隻是賣水果,逢年過節,相關領導家的水果肯定不用自己買了。倒不是領導看重那麼點水果,我是說人家和領導的關係要比一般的教師更密切,領導可能不認識你們,但認識這些閑雜人員。所以你們千萬不要小看了這些人。
這倒讓曹小慧又想起了那件事。那年她坐汽車回老家,旁邊兩個中年漢子很快聊成了熟人,然後互相談起了最近的生意。其中一個中年男人說他這次給大學送了一批床板。中年男人得意了說,床板送去,總務科長用尺子左量右量,說床板不合格,厚度不夠,木條也太碎太小,之間的縫隙能伸進一個巴掌。要降價才收。中年男人說他知道是什麼原因。中午他提了點禮物包了五千塊錢的紅包去家裏找科長,科長什麼也不再說,下午不僅收下了床板,而且開票時,讓他整整多開三萬塊,說要給職工們發點福利。她當時聽得都有點心驚肉跳,但人家就像敘述普通家常那樣敘述。回到家後,她還是把這件事和父親說了,父親聽後說這有什麼,商業就是這麼個規矩,全世界的商人也都差不多,錢從手裏過,哪能不濕手,隻是中年男人在公共汽車上說這話,這張大嘴很危險。然後父親又止不住告訴她,說家裏能有現在的生活,也多虧他幹了幾年小學總務主任。父親歎息了說,管人管錢管物,都是高風險的行業,你不貪往往也不由你。父親說有次校長拿來一張買煤的發票要入賬報銷,他知道一年的用煤已經買過了,賬也報銷過了,最近也再沒買煤。但校長要報銷,他也不能說不報。父親說他當時剛幹總務,心裏有點怕。但報銷後,一萬多的煤款校長隻拿了一半,另一半留給了他。父親說以後經見多了,他也就不怕了,而且像燃煤這樣的消耗品,報多少他也不怕,反正是燒掉了,死無對證,而且報銷得越多,他和校長的關係越鐵,幾乎是想幹什麼就能幹什麼。父親隻有初中文化,在縣城的小學教了大半輩子書,隻到五十幾歲,學校才說父親的知識實在是老了,要父親退出教學一線。於是父親做了總務主任。沒想到卻是因禍得福,用父親的話說,如果年齡小幾年晚退休幾年再幹幾年,那咱們家就好了,不僅能給你哥買結婚那套房子,我和你媽,也不用再住在這破平房裏。這些話她當時聽了並沒太多的感覺,現在不知為什麼,曹小慧突然一下覺得自己是那樣渺小,而那些管人管錢管物的人,卻一下高大得讓她膽寒,高大到了讓自己無法與之相提並論。可就在幾秒前,她還是看不起這些人的,她還是認為自己是主力教師,是學校的主體,用文件上的話說,教師是學校的中心,而別的一切,都是為教學服務的,也是為教師服務的。
曹小慧放慢腳步看眼吳書記,一肚子理直氣壯要找校長的她,突然一下像漏了氣的皮球,沒有了力量,也沒有了膽量。再看眼申明理,感覺他也有點畏縮,低了頭拖著雙腿像上刑場。要不要去找校長,還有沒有那個必要?吳書記說,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終究還得做出一個處理決定,要處理這樣的問題,學校領導不出麵,光靠保衛處恐怕也不行。你們找找校領導,讓學校出麵處理,可能會更公正更有效一點。
好在學校地方寬敞環境不錯,校領導都住在校園。摁響校長家的門鈴,曹小慧的心就不住地亂跳。好在門很快就打開了。隔了防盜門,一個中年女人問找誰,有什麼事。曹小慧判斷不出女人是不是校長的夫人,但她還是簡單說了什麼事。女人立即說,這事不歸他管,你到二樓找管後勤的周校長。